鲁迅的风格也永远是一针见血的,特别正经。
老舍走的是一条看起来轻松的路,小说的人物,和它所处时代的环境、背景、文化、风习,是一体性地出现,双方关系,也是丰富、和谐地交织、交融,这就避免了鲁迅式的“于巴”、“坚硬”或“赤条条”,显得亲切、温婉、典雅、精致。同时,适合于展开长篇小说纷繁错综的故事和情节。
另一方面,“幽默”一词虽由林语堂发明和首倡,但林氏小说语言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默,而是冲淡柔和、意味绵长的,得道家风韵之精义(最体现他这一特色的,是林氏小说申最优秀的、近80万畜的长篇《京华烟云》)。
中国小说家中,真正把握了“幽默”真谛的杰出人士,是老舍、钱钟书、金庸,当得起“语言大师”称谓的,老舍一人而已。
钱钟书的“幽默”,体现在句子上,五官打通,随便哪个“通”了“感”的比喻,都充满书卷味,在一点上,有意作出许多俏皮的凭空联想与强化发挥,意思多半是尖刻的讽刺与调侃,满是“理趣”:颐谷表面上拘谨,心里早蠢搅着无主招领的爱情。一个十**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官的数目,心里的污秽有时过于公共厕所。同时他对恋爱抱有崇高的观念,他希望找到一个女人能跟自己心灵契合,有亲密而纯洁的关系,把生理冲动推隔得远远的,裹上重重文饰,不许它露出本来面目。颐谷和爱默接触以后,他的泛滥无归的情感渐渐收聚在一处,而对于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男孩子,中年妇人的成熟的姿媚,正像暮春天气或鸭绒褥子一样泥得人软软的清醒不来(《猫》)。
也许是上够了演讲和宣传的当,现代人……以为只有不说话的人开口准说真话,害得新官上任,训话时个个都说:“为政不在多言,”恨不能只指嘴、指心、指天,三个手势了事。韩学愈虽非哑巴,天生有点口吃,因为要掩饰自己的口吃,他讲话少、慢、着力,仿佛每个字都有他全部人格作担保。不轻易开口的人总使旁人想他满腹深藏着智慧,正像密封牢锁的箱子,一般人总以为里面结结实实都是宝贝(《围城》20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l年-2月)。
两段简单的介绍,“通”了“感”的比喻就有“无主招领”、“三十六宫”、“公共厕所”、“推隔”、“裹上”、“不许”、“泛滥无归”、“收聚”、“暮春天气或鸭绒褥子”、“泥得”、“恨不能”、“全部人格”、“密封牢锁”、“结结实实”、“宝贝”等,是典型的钱钟书的语言。
它们很难深深感动我们的灵魂,感染我们的情绪(《围城》结尾和主人公方鸿渐失恋部分是两个例外。其中带了作者的情感体验在内,十分动人。可惜这样的内容,在钱钟书的所有小说中,都太少了。),却使我们的思绪始终处于活跃的兴奋状态,参与着作者新奇的浮想联翩的世界。
金庸的“幽默”,则体现在塑造的类型化滑稽人物上,最著名的例子是《笑傲江湖》里的桃谷六仙,满口天真烂漫,永远都长不大似的。其实起到了插科打诨的功效。
而他所有作品里,都起码有一位主角,身上带了极其“顽皮”的灵性、天性,好落实作家的幽默风格,从黄蓉(本书所述金庸作品人物,参见北京三联书店1994年5月出版的三十六卷的《金庸作品集》备书)、令狐冲、虚竹,一直到天下人都作了他爸爸、出身妓院的韦小宝。
最经典的一段叙述,可以他的压轴和扛鼎之作《鹿鼎记》最末一节说明,那韦小宝带了七个老婆,回出生地看他娘韦春芳,符合人物心理、本性:那日韦小宝到了扬州,带了夫人儿女,去丽春院见娘。母子相见,自是不胜之喜。韦春芳见七个媳妇个个如花如玉,心想:小宝这小贼挑女人的眼力倒不错,他来开院子,一定发大财。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问道:“妈,我的老子到底是谁?”韦春芳瞪眼道:“我怎知道?”韦小宝皱眉道:“你肚子里有我之前,接过什么客人?”韦春芳道:“那时你娘标致得很,每天有好几个客人,我怎记得这许多?”
韦小宝道:“这些客人都是汉人罢?”韦春芳道:“汉人自然有,满洲官儿也有,还有蒙古的武官呢。”
韦小宝道:“外国鬼子没有罢?”韦春芳怒道:“你当你娘是烂婊子吗?连外国鬼子也接?辣块妈妈,罗刹鬼、红毛鬼到丽春院来,老娘用大扫把拍了出去。”韦小宝这才放心,道:“那很好!”韦春芳抬起了头,回忆往事,道:“那时候有个回子,常来找我,他相貌很俊,我心里常说,我家小宝的鼻子生得好,有点儿像他。”韦小宝道:“汉满蒙回都有,有没有西藏人?”
韦春芳大是得意,道:“怎么没有?那个西藏喇嘛,上床之前一定要念经,一面念经,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着我。你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真像那个喇嘛!”(《鹿鼎记》,第1979页。)这一段是母子俩调侃,也只有他们两个办事**裸,灵魂早已麻木不仁,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浅薄过来人,才说得出。
最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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