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仲刚回府里,就有门子上前禀告:“老爷,”他略不自在地梗了一下,接着往下说:“前日里来过的陈老爷又来了,大管事引他去了书房,让小的在这里候着老爷。”
“知道了。”李永仲略颔首,将手里滇马的缰绳丢给了杂役,想想又多问一句:“大少爷今天出去了没有?”
门子将头埋得更深,嗫嗫道:“小人,小人没见伯哥儿出门。”
没出门?那他在春妆楼那条街上看到的人是哪个?李永仲嘴角翘了一翘,到底将讽刺的味道咽了回去,只转身对跟班道:“你去同李三忠讲,叫他给伯哥儿送点补药去。”
跟班自仲官儿幼时便鞍前马后地伺候他,与他同长,早被他调.教出来,如今听李永仲如此吩咐,立刻垂手应道:“是,小人省得。”
将诸般事务吩咐完毕,李永仲抬眼看看李府大门,黧黑大门依旧气派,只是现在主人正在孝期,门上贴着代表丧事的白纸,连灯笼也未及换上,但即使如此,李齐的影子已经渐渐离开李府,一个新时代正要开启。
等到李永仲来到书房,已是一刻钟之后的事,千户官仍然悠闲地坐在圈椅上品茶,并无焦躁之意。仲哥儿刚踏进房门便躬身为礼,道:“岳父大人,小婿来迟了,见谅见谅。”
“无妨。你的事忙。”千户做了个手势,无意中透出强硬的姿态来。他摆摆手道:“不要胡乱客气,坐。”
李三忠为年轻的主人上了一杯茶,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李府的这间大书房原本是早年前李齐附庸风雅的所在,里头存书颇多,倒也为李齐挣来一个儒商的名号,只不过大抵翻过的不多。后来娶了一个秀才家的女儿,加之上了年纪,倒爱在这里盘桓消磨时光,从前暴发户的做派渐淡,书房的摆设玩器倒也雅致不少。
陈千户收回在麻姑献寿图上流连的目光,又对上李永仲沉静的眸子,弯了弯嘴角哈哈一笑,主动开口:“这里到底暮气了些,你才多大年纪?挂这个没得惹人笑。”
“那是先父从成都府得来的,仿六如居士的画。”李永仲亲手为千户斟了一杯茶,只注视着一束水线倾泄而出,淡淡道:“不甚值钱,但还尚可一看。”茶水将将漫出茶杯时年轻人略抬抬手,“先父七七未过,此地的一应物品暂还没有打算收拾。”
“唔。”千户意义不明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打量他一番,突然开口道:“你对你父为你订下的这门亲事……有何想法?”
李永仲诧异地看他一眼,想了想坐正身体沉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人皆如此,没有晚辈插嘴的余地。”
“但我看,你不甚乐意。”陈千户眼光灼灼地盯着他,见年轻人开口欲说,抬手打断道:“你先听我一言。”
“是。”李永仲挑了挑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你父并未对你兄弟二人说起过陈李两家渊源罢?”略停了停,他却说起了这个,见李永仲老实摇头,轻轻一笑,摇摇头,千户官伸手将茶杯端至唇边,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仲官儿见状正打算叫李三忠进来与他换壶茶,他摆摆手,道:“茶是好茶,但我打北边回来便更爱烈酒,倒是不耐喝苦汁子。”他笑笑,又接着前头的话说下去。
“说是陈李两家故事,但也不过是我与你父亲二人罢了。”千户脸上渐渐露出属于回忆的怀念色彩,“三十年前,还未曾有你,大约你哥哥降生了罢,李家还没有现下的家业格局,你父亲不过富顺场上的小小盐户,还得去往叙州的盐科衙门缴盐,正是那时遇见的我。”
“我姓陈,名显达。我家本是叙南卫的军户,世代相传的总旗,但军户困顿,我父亲又是耿介的性子,不屑同僚的做派,全家老小险些饿死。久而久之,他见事不可为,便与拜把兄弟密谋逃亡。谁知他那把兄弟不是个好人,假意答应,却向卫所千户举发,我父亲因此干犯军法被判斩首,总算老天护佑,那年辽东事紧,父亲保得首级,却因此全家遭流,要去辽东。”
“判决下达那日,祖母与母亲为了不拖累我与父亲,投缳自尽,父亲自以为无颜见全家老小,又闻老母与老妻双双赴死,激愤之下触柱而亡。家中财货俱被仇人搜刮干净,三人尸首不得收敛,军令之下,我却要带着幼弟上路。”
房间里空气冰冷,正如千户官的语声一般。
“我携幼弟于道路叩首哀求,希望有人能好心予我三具薄棺,但无人相应直至天黑。”千户官忽地一笑,“后来本已死心绝望,总算天不绝路,遇到你父亲日行一善,为我发送祖母并父母三人,又送了我三两银子,我兄弟二人这才有命活着到辽东。”
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睛,从鼻端极缓地呼出一口起来。复又睁开眼睛,陈显达看着李永仲的眼神慈和起来,语调也渐渐和软,道:“吾弟不幸,到辽东的第二年便死于战阵,这也罢了,我等本是厮杀汉,死于阵上,好过死于乡里。后来我有幸被抽为家丁,将主又是极有出息的,积功至参将,本是大好局面,我却被同僚排挤,厮杀于我并非快事,索性借此机会重回故乡。”
“我在辽东二十年,与你父亲书信不断,十年前我终回故乡,但于叙南卫立足艰难,也是靠你父亲,我方有今日。我见李家势起,亦为他欢喜。可惜你父亲却不是个会调教人的,你哥哥今日下场,你父亲难辞其咎。不过总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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