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慧嘉到达庆寿宫的时候,崔铮等最顶级的一批重臣,已经跪在昌平帝的寝殿里了。
太医局副局判孙太医刚刚亲手服侍着昌平帝用过人参附子汤。
其余还有几名太医跪在孙太医身后,众臣之前的位置。
大家都静默不敢出声。
而用过人参附子汤后,昌平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仰倒在床榻上,呼吸急促,喉间“嗬嗬”有声,显然是很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却竟都无力组成语句。只有一些凌乱声音,表达他此时的急切。
太子也跪在他床头边,这一次他脸上终于不再是坚冰般的冷漠。江慧嘉进门时,他豁然转头,眼中有了沉痛。
“江神医。”太子说,“来救父皇!”
江慧嘉心微微一沉,果然,她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到了。
昌平帝的身体状况又变糟了,之前江慧嘉跟宋熠说,有她在昌平帝摸约还能有两三天生寿。
可她忽略了这些顶级权贵们在面临权利更迭时到底有多能折腾,因为景安王的逼宫,昌平帝情绪再次有了过大起伏。
如此情况下,他别说是再支撑两三天了,就算是江慧嘉出手,昌平帝也未必能够撑过今天,甚至是,要撑过眼下这一刻,只怕都难。
人是一种不自觉就会反复无常的生物,此前,昌平帝虽曾说过不论江慧嘉能不能再为他延寿,都不治罪于她的话。太子也有过类似于“不会怪她”的承诺,可真到了那种要紧时刻,他们就一定不会迁怒吗?
江慧嘉没有答案。
这种事情,不到时候,只怕就连他们自己,也很难有答案。
江慧嘉只是默默在心中咀嚼了一番“来救父皇”这几个字,暗暗思量太子此刻心情。
她想:“至少我必须做到给皇帝抢救出一个能完整说出遗言的时间,希望有此缓冲,太子能找回理智。”
一切心理活动,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片刻间。
江慧嘉来到了昌平帝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先探了探他的脉。
当然,这其实只是做给众人看的。实际上她的天眼早已暗中打开,探看了昌平帝身体状况。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什么有效用什么,天眼最好用,切脉则成了辅助。
“多器官急性衰竭!”这是昌平帝此刻的病状。
而导致他眼下痰迷,有口难言的,则主要源自于心火上逆。
说白了,还是气的,急的。
景安王的逼宫看起来似乎是早被他有所预料,甚至可以说是他早就张着口袋做好了局,等着景安王往里跳呢。
可景安王真的做了,又因此而身死了,他似乎也仍然十分难过。
人参附子汤为何无效?
因为人参附子汤主回阳救逆,而此刻昌平帝的状况已经不再是以阳气暴脱为主证!
却是以热陷心营为主证。
中医治病有个非常有趣的原则,叫做“同病异治”。
什么是同病异治呢,就是说,病也许是同样的病,但同样的病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它却可能“证”不相同。
正所谓“证同治亦同”,“证异治亦异”。
所以,有了“同病异治”,又有“异病同治”。
总结就是,用药行针,不看患者得的是“什么病”,而要看他此刻是个什么“证”。
要不怎么说中医易学难精呢,光这一套套的理论,就能把人绕晕了去。
古代信息传播本就不便,许多大夫往往能跟着师父学上一套什么病用什么药,都算是得到大传承了,至于精微理论,体系基础,高屋建瓴……这些东西,就是太医院的太医都不见得人人能弄明白。
真要都能弄明白,眼下这位太医就不会用人参附子汤了,而世上又何来庸医?
灵活运用,这本来就是一个既考验智慧,更考验胆气的高标准。
要有智慧,还有胆气,此时此刻,江慧嘉该怎么做呢?
孙太医用人参附子汤,应对濒死急救,本不该说他有错。即使今日做了脉案,往后追究查证起来,也不会有谁说他用错了药,导致急救失败。
只能说陛下本就大限到了,人力难救。
更何况,人参附子汤本就是众太医推敲一致后才得以应用的。
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他们自保的一种智慧?
那么,江慧嘉要打破这种智慧吗?
江慧嘉其实无意针对谁,可她也同样的需要自保!
而被架到了神医这个位置上,她自保的标准必然又不能与他人相同。
心念电转间,江慧嘉只对太子说:“殿下,我需为陛下针灸。”
太子道:“可。”
江慧嘉手在腰间一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指弹动,如射飞花,瞬息间便将昌平帝十指都刺了个遍。
还是她常用过的急救之法:十宣刺血。
昌平帝十指间立刻有颜色深浓的血液流出,旁观众人无不心惊,立即纷纷低头,不敢直视龙体。
十宣刺血或许不算什么,难的是被放血的这位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皇帝!
皇帝眼看就要命竭了,你上来就给他放血。你这是在救治陛下,还是在刺杀陛下呢?一个弄不好,这可真是要命的。
江慧嘉不怕吗?
其实,她也会怕。
可十宣刺血后,她仍然继续坚定地刺下银针。接下来,行针人中、涌泉、百会、足三里……
片刻间,昌平帝大叫一声:“明灿!”
一下子,他竟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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