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花这些天总能出现在梅荨的视野里,弄得大白也一天到晚焦躁不安,成天挥着翅膀无头苍蝇似得到处乱飞,因为体积的关系,常常到达不了预想的高度,结果撞得屋子里乱七八糟。
“当”一声脆响,又是某块玉石与大理石面激烈相撞的声音,接着便传来大白尖锐的嗓门与几片散落的雪白羽毛。
梅荨搁下书卷,阖眼靠到椅背上,捏着眉心。
蔺羲钦,这是连日来梅荨脑海中浮现最多的字眼。上回在长亭里与蔺羲钦接触,虽然没有试探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正是因为如此,才可以肯定此人的心机不在李舜之下,而且他能在李舜的眼皮子底下做三年的次辅,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入了内阁,就等于卷入了官场漩涡的中心,结果只有两种,吃人和被吃。
李舜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端,同时也处在风口浪尖,上有少恩多疑的君主,下有虎视眈眈的文武群臣,如今又处在争夺储位的敏感时期,可谓杀机四伏,如履薄冰,而像蔺羲钦这样温驯听话,又有一定政务处理能力的下属官员是很容易得到上级的青睐的。李舜需要一把称手的利剑,所以蔺羲钦自然而然的便被他收归己用,可这把剑是否隐藏了锋芒,是否把他当作一块磨刀石,李舜却似乎疏忽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其实李舜根本用不着拿曲芳的事试探蔺羲钦,以这位次辅多年在内阁的表现,他就应该猜得到他的处理方式,李舜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让蔺羲钦办的事关系重大,不再试探一次,他心内总是不安的。
梅荨已经得到了蔺羲钦被李舜请进内书房密谈的消息,这就说明,李舜正式将蔺羲钦纳入了旗下,她也知道,李舜揪着杀手的事不放,就是铁了心的要挖地三尺把她挖出来,所以她才急着去跟蔺羲钦接触,想要品品这杯梅子茶的味道。
可这个人,看似简单,实则深不可测。
梅荨徐徐睁开了眼,窗外的光映到她的眸中,一片雪亮,还夹带着几分秋日的肃杀:不管蔺羲钦是黑是白,都要将他牢牢掌握在手中。
夺嫡之争,比起内阁成员间的权力角逐更加残酷,胜者为王败者寇,走上了这条路,就永远无法再回头了,前方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任何一丝的妇人之仁都有可能让她和她身边所有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她不能输,也输不起。
“当啷”一阵响,惊回了梅荨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原来是小银花盘在八仙桌上吞食上头的一盘山药团子,尾巴一甩,不小心将整盘甜点打翻了,小银花条件反射似得朝梅荨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脖子,估计是平素在栊晴房里时常犯这样的错误,被栊晴喝骂惯了。
梅荨瞧着它有些奇怪,在洱泉山庄,它一般都赖在阚育身上的,这几天怎么老在自己跟前晃悠,还到处寻吃的,好像很饿的样子。她思量了片刻,抬眼朝窗下的高几上看去,花觚里的紫色鹤翎已然换成了桂枝,阚育好像一连许多日都未见了,难道他不在山庄里头,怎么没听刘叔说起过。
她正想差个人去问问,就见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执礼道:“小姐,那边府上传来消息,说一位唤作蔺勖的公子递了拜帖,要求见小姐。”
蔺勖……梅荨在心中重复一遍。他是蔺羲钦的弟弟,医术高明,克日便要入太医院就任,这个时候来拜访我做什么呢?与蔺羲钦有关么?不管怎么样,见一面便知道了。哥哥深藏不露,说不定可以从弟弟身上打开缺口。
想罢,梅荨便吩咐小厮准备马车,并派小厮提前回府告诉府里的执事,让蔺勖在外书房稍候。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东南角的黑油大门前,梅荨下了马车,且往书房去了。
梅府的这间外书房相对疏阔,陈设简单,门外对着一水儿的杨柳,里头屋顶用的是井口天花,板上绘着团龙草,显得淡雅亲切,很好的调和了书房的古斋之气。
蔺勖穿着一件半旧的浅紫色夹稠直裰,头上一支同色的素头簪子,身上没有任何贵重饰物,但比起先前那身庄稼汉的打扮,却是让人眼前一亮,他坐在左首的鼓腿圈椅上静静的等着,眸光明澈,颇为儒雅,比起一般的郎中又多添了几分江湖之气,他右手边的红木茶几上还搁着一只木色药箱。
槅扇门外,一位乌发玉衫的女子徐徐走来,步子轻淡,如薄云舒卷,那张苍白的脸甚为熟稔,蔺勖认得,她就是梅荨。
见到梅荨跨进门槛,蔺勖旋即起身执了一礼:“梅小姐,在下蔺勖,冒昧一见。”
“蔺公子请坐”,梅荨回执一礼,待客人落座后,自己方坐在了上首,“我这里别的不敢说,茶却是人家府上不常见的,这是现年苏州来的雨后龙井,烹茶的水用的是霜降那日从菊花上采的霜露,公子不妨尝尝。”
蔺勖温煦一笑,执起茶盅浅啜了一口,又重新搁到了茶几上,其间并未说一句话,眉宇间的郁色却越来越浓。
梅荨见他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先道:“公子前来府上,是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在下是一介郎中,别无所长,只有一手医术勉强拿得出手,上回在庄子上遥见小姐一面,觉得小姐身染痼疾,所以特意带了药箱过来,想为小姐请一脉,不知小姐可否方便让在下一瞧。”蔺勖与他的哥哥截然不同,说话的时候,眸子是温雅的,让人倍感亲和,或许这就是医者特有的魅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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