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寄售商店,酒是不敢碰,虽然一天只多一毛几分钱的开销,集腋成裘,一个月计算,也算一笔不少的开销。大哥没有心思再喝酒了,正好自己也有个台阶可下。知道家里都烦自己酒后失言,只是不肯明说罢了。百般无聊,一天的时间实在不好打发。妹妹让他拿两本外国小说消遣一下,实在提不起兴趣。自己的事情都穷于应付,哪有功夫陪外国人醉生梦死。大哥的书柜里书倒是不少,可除了教材,只有那些不花钱的政治学习材料。伟人著作也有几本,可现在再也找到当年在里面攻读的心境。那时读来,只想尽快把自己读出来,现在再读,又有什么用处?
有时候,他真想抓紧时间学点什么。尤其是侄子无望之后,几次闪过这样的念头。东方不亮西方亮,李家的人总该有所作为。再说心里也有许多疑问,苦于没有适当的知识。譬如自己的罪名,实际上有两个部分组成,现行反革命纵火犯。他已经知道,纵火是刑事罪,已成事实,甭想翻案。可前面的定语却大有讲究,必然跟以前的历史问题挂钩起来,就象多米诺骨牌,必须追究第一块的责任。想法确实是不错,可要把问题撇清,却非易事,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困惑。为此,他必须找到理论依据。哥哥说是一个法律问题,牢友说是一个政治问题,不管怎么说,他到新华书店就是找不到相关的资料。他多么想再次通过学习,自己先把问题搞清了。因为依靠那些官僚,他们才不会有多少耐心陪你。为了安慰自己,只好买了一本一九七五年颁布的《宪法》。因为那里面有一条,好象跟自己有点对路,“人民群众有运用大鸣、大放、大辩论、大字报的权利。”似乎能够证明自己的出发点不错。可毕竟酿成了纵火毁家的后果,想到这里不由叫人气馁。往大哥的书柜里一扔,再也不想翻它。
在监狱里,他学会了一种扑克牌游戏。接龙,打乱了顺序,然后按照一定的规则,重新把四种花色间夹着连接到一起,从一到十三,一共四条完整的数字龙。别人玩,纯粹是为了消闲。他玩之后,却发现能够当作一个算命工具。发牌之前,冥思片刻。只让自己希望预测的事情萦留脑际,不留任何杂念。然后以奇数为定,接三圈五圈不等,具体数字视事情本身的轻重与否而定,愈是重大,圈数愈多。就象卜算自己减刑的希望,当时就定了一个大数,接了九九八十一圈,总共花了两个星期不到,接通了五十七圈。
目前需要卜算的事情较多,不能定数太高。每件事,以三圈为定算数。欠身谛听一阵,见妹妹房里不再有异响,便搬了一个杌桌,当门坐定。一边洗着牌,一边把需要卜算的事情过滤一遍:第一,查家开始攀龙附凤,能否成功?假若自己投一封匿名信给人家对方,揭露查家丫头已是残花败柳,能否力挽狂澜?第二,查韧毅调动的传闻是否属实?是好事?还是坏事?第三,若把自家妹妹牵扯进去?对她的影响到底如何?倘若弊大于利,可否孤注一掷?第四,自己的平反到底有没有一线希望?若有难度?是否难到不须一试?第五,将来的生计如何?是否也会象那些早先获释的牢友一样,偷偷摸摸到农贸市场去靠掼地摊聊以维生?听说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找阿三帮这种忙,三岔路口附近的掼地摊朋友,都得由他来安排。
最后一条到底要不要算?有点踌躇。心想如果查韧毅真的完蛋,恐怕结果不言自明。但不免又有担心,只怕劳改释放犯永远只配另眼。生计毕竟是头等大事,不能不有所顾虑。旋即一想,闲着也是白闲,多算三圈,又有何妨?打定了主意,便开始更加认真地洗起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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