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头,这里人烟却稀少,只有些缺齿老人蹒跚走过,偶尔看过来,浑浊的眼睛满是木然。也有小娃,一身脏污,纠在一起打斗玩耍;偶见个汉子,却是懒洋洋衔了草茎,摊开了手脚靠坐在围墙边,似睡非睡。
再往前行个两里地,人家没了,道路也没了。前方便是那晚看到的山丘,林子倒是干净,就是树木矮小,地面像打扫过一般。
容娘见四周没了外人,便告了六郎下车瞧瞧。她看看林子,又看看那晚夜景之地,十分新鲜。
“为何一城之内,此地如此荒芜?”想到城南人流不断的街市,容娘很是纳闷。
“数十年之前,此地原与南市一般人气。元?年间,有人家收留瘟疫患者,全家无一幸免。至此,新户皆不爱落在此处,原住在此地之人也陆续迁离。又有作奸犯科者,无人愿交与者,也寻了此处落地。难免便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搅扰得他人不得安生。但凡走得动的人家,纷纷另寻他处安居。只余些恶徒懒汉并穷困潦倒之人。”
六郎想是做了些功课,了解细微。
容娘听见,心中很是跃跃欲试,只望手头有大把钱财,好收买些房屋地面,好生做一番事业。
六郎却静静地打量了一番前头的小山丘,小径倒是干净,也不见人影。他看了容娘一眼,抬脚便走。容娘初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跟上。
虽近县城,林中到底幽静些。不时有鸟鸣啁啾,虫鸣唧唧。容娘很是快活,指着林中物事问东问西,六郎七郎倒有八成答不上来,七斤是此地人,倒认了个九成。
容娘便问:“如此,你可晓得为何林中如此干净?”
七斤不以为意的答道:“娘子日日也要进厨房,柴草从哪处来可知?”刚一说完,头上便挨了成奎一爆栗,罚他语气不恭。
容娘只当他淘气,何时在意过,不过做给六郎看罢了。
“此山莫非是官中的?”
“娘子说的极是,连后头菜地,并再后头几栋房屋地面都是官中的,并未发卖。”七斤弯了腰,毕恭毕敬。
“为何可任人占用?县衙不管么?”
七斤又有了用武之地,欢快答道:“禀告两位郎君与容娘子,县衙原也想收回的。只被人占久了,用得顺手便不舍离开,又有些地痞无赖之辈,原从牢中出来,也不怕被关。县老爷便有些无奈,加之用途不大,便一直拖了下来。”
这话却是极好的一个补充,六郎点点头。七郎嘿嘿的邪笑了两声。
“你家便是那无赖之一吧,是哪一户?”
论起出身,七斤便垂了头低了声音:“是篱笆上有三个小洞的那家。”
七郎围着他转了一圈,越发奸诈:“小洞?塞得进百斤的猪去,可真是小得很?”
七斤被大大的削了面子,一时不平,抬起头大声说道:“阿郎,莫瞧不起人。我家也是正当人家,房子是自家的,却不是赖的。家中原也有几亩薄田,养活几口人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阿爹早去,阿爷与婆婆病重,才拖垮了…….。”说道后头,七斤的声音便越来越低,终止听不见。
六郎狠狠的盯了七郎一眼,容娘听了心里难过,安慰道:
“英雄莫问出身,你莫伤心,七哥原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原本气氛已是低沉,容娘的这句话却将众人逗乐了。七斤不过十岁零一,人倒机灵,偏是爱睡觉,找个机会立在墙边都能睡着。有几次七郎在里头听教授讲,他在外头鼾声雷动,引得众学子捧腹大笑。
前头的六郎也抿嘴笑了,七郎笑得抚着肚子。
“好,你是英雄,你家八斤也是大大的英雄!哎哟喂我的老娘,笑死我了!”
提起八斤,想起八斤那张荤素不计的大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小径在此处拐了个弯,蜿蜒向上。坡下溪水潺潺,清可见底,顺着山脚一路欢快流往清江河。
“六哥,我要洗个手!”
容娘不待六郎发言,便将那白嫩双手摆在六郎眼前晃了晃。那双手确是污的,一路摘茎扯叶,皆染上了绿色的汁液。六郎无奈,只得点头。
那边七斤立马道:“小娘子跟我来,我知道个好去处。”自顾蹦跳着往前去了。小环便要搀扶容娘,容娘却比她还快,早迈步跟了七斤下去。
那是溪边一浅滩,卵石铺垫,水浅浅漫过,时有落叶飘零。
容娘略挽了挽衣袖,搓了手,又掬水去喝。回头笑对六郎七郎道:“六哥七哥,这水比家里井水好。”
斑驳细碎的阳光打在容娘的脸上,水珠晶莹剔透,映得容娘瓷白的脸蛋光华流转,令人不敢直视。偏她又巧笑倩兮,黑黝黝的眸中尽是笑意,浑然不知自己的美好。
六郎顿了顿,七郎早裂开了嘴,笑道:“我来试试便知。”
七斤很是得意:“郎君仔细些尝,小的打小喝这里的水,最是甘甜。三爷花了银钱从市集上买来煎茶的甘泉水,还比不得这个哩!”
七郎边俯下身子去就水边笑骂:“若是不好,小心挨揍!”
六郎轻声对容娘道:“擦擦脸。”
容娘吐了吐舌头,用帕子粗略擦了擦。几缕发丝被水润湿,黏在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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