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作为一名医生的好处,那是份体面而受人尊敬的工作,那意味着永久的衣食保障,我母亲的家族长久的在这职业的光照下:姥爷在划为右派后,还受着淳朴农民的爱戴;姥姥每一个地方,都会给当地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母亲因为这份工作,在鄙俗的乡村能够抵挡一切寡母带孤儿的流言,使我幼小的心灵从未受到半点来自言语上的伤害……这一切我都清楚,可我坚持自己的道路,我宁愿把自己划入一个社会不愿接受,政治不能容忍的职业——文人。我宁愿受着生活的煎熬来完成心灵的安逸,我真的固执的认为,我的生活,只要一支笔足矣。
我哭了,很伤心的。最后母亲来,说她或许可以和老师联系,看我究竟学什么更合适。就这样,母亲和唐不可避免的见面了,在唐的办公室。我坐在教室里忐忑的上着数学课,下课后发现头脑中一片空白。我跑出教室,发现唐的办公室里也空空如也,只有两杯凉茶,透过窗子,我看见操场上,母亲与唐并排走着。挨得很近,却又那么自然。我静静的站着,看他们的背影。那时已是初夏,母亲那印有黄叶的黑纱裙在夏风中飘舞着,黄叶更宛如一只只蝴蝶翩翩欲飞,和着唐挺拔的身姿,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世界飘渺起来。我依旧站着,我想伸出手来拉住他们,可我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深爱的男人是我母亲的恋人,并且可能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仿佛被撕成碎片,随风去追赶他们,却永远追不上。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第二天,我被唐叫到办公室,桌上是两杯热茶。唐笑了,却不自然。
“纤纤,昨天你母亲来过了。”
“我知道。”我的眼泪含在眼里。
“她的意思是叫你学医。这是个好机遇。”
“您的意思呢?”
“一样的。”
“是我母亲让你这样说的?”
“不,她只是征求我的意见,这是我的想法:学医比学文更幸福。”
“为什么?”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泪水已突破最后的防线,簌簌的落下来,“我以为你会支持我。请告诉我,为什么!您自己也是学文的,过得也很幸福,您——”
“别说了”唐显然激动起来,豁然地站起来,但他旋又冷静下来,他示意要我坐下,“听我说好吗?听我说纤纤!”
我点点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将不是一段平凡的对话,它将直指我曾经寻觅的种种东西,它将揭开一个珍藏十八年的迷。说吧,让他说下去吧,让他亲口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这个我深爱的男人。
是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几年前,一个小乡村——和我想象的一样——爱好文学的知识青年来到这个小村,与一个被下放到这里的右派的小女儿相爱了,女孩谙习医术并聪明过人。知青爱写诗,写诗的人总是激情澎湃,激情澎湃时便不小心在诗中犯了个在那个时代的致命错误,这件事只有青年,女孩与生产队长知道,可是一旦传开,便是严峻的政治斗争与丧命的可能性。女孩含泪把自己嫁给队长的傻儿子,条件是把这件事压下去,并把唯一的招工名额给那个青年。于是,在她生下和队长的傻儿子的孩子后,青年真的躲过灾难,回城了……
故事讲到这里,其实已没有继续的必要。我理所当然的知道,知青是唐,右派的小女儿是母亲,我则是那个屈辱的代价。我更知道那个疯狂杀死自己孩子的疯子是我的大伯,他的弟弟,一个傻子——同样长眠在雪地里,只不过比他早四年——是我的父亲。真的,我明白了一切,这是我一直寻觅的。可是,我好闷,我的头要裂开,我要出去走走,我的头脑里容不下这么多东西,尽管我一直自诩坚强。
“纤纤,我很懦弱,懦弱到要用爱人来换取生的机会。我欠你母亲太多,我不知道如何去偿还,我——”
“不要说了——”
“但愿有来生!”唐长叹。我忽然发现他已经老了,额头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纤纤,学医吧”
“不!”
我的心乱极了,我要出去走走,我霎时间有种欲哭无的感觉。唐我母亲昔日的情人,但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和爷爷毁了母亲和唐的幸福,那我是否还有爱他的权力呢?母亲为他绣的星星依旧在柜底,应该有二十几颗了吧,我为他写的日记,依旧锁在抽屉里,也有厚厚的一本了。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是一个偶然,还是宿命的安排?
……
高考结束了,母亲回到了乡村医院的单身宿舍,唐依旧教着书,姥姥整日里读着圣经企图拯救灵魂,一切平静得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知道母亲每年是否还要绣星星唐的记忆里是否还会出现那个每晚和他说再见,偷看他背影的女孩子,可我已经决定不写日记了,我的日记正在兰色的火焰中化为袅袅青烟,青烟中,世界变得扭曲而离奇……
清晨八点,我站在北京西站。北京的太阳照在我的身上,暖暖的。四周人头攒动,却又匆匆的奔向自己的前程,一切都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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