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后来呢?狄将军当真挨了板子?”童子抻长脖子,拉扯着太医的袖口,急不可耐地问道。
太医不语,灰白相间的眉毛微微抖动,双唇紧抿,眸光复杂而沉痛。
童子望之,心猛地往下坠,垂下头,识趣地不再迭问,一个人闷声喃喃,语带悲戚,“皇女贵胄,权势滔天,狄将军纵然劳苦功高,解了陕州之围,也不过是任人驱使的马前卒。长公主之命,谁敢不从,”,说话间,断断续续有些哽咽,两个大眼泡里竟蓄了满满的泪水,“只是······只是何其不公啊!”,抬起头,热切而委屈地凝视着太医,“好比安生,他不过是最下等的小太监,十二岁,被爹娘卖到了宫里,一直恪守本分,可就因行礼慢了一瞬,就被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打死,可有谁知晓他此前因无银供奉,被罚三个日夜都跪在地上擦拭石阶?他就那么死了,连张裹身席······那些贵人们也不肯赐给他。师傅,人心都是冷的吗?那些位高权重生来富贵的人就能把别人的性命视作蝼蚁吗?”。
“好孩子,莫哭莫哭,”,太医小心翼翼地将童子的小脑袋搂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脊。
童子的脸蛋贴着太医的前襟,润湿了一片,窄薄的肩头不住颤抖,“初次遇到安生时,他便满头满脑的伤痕,嘴皮比笸箩里的药草干裂还厉害,他低声细语地问我讨碗水,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就像床下的瘦鼠,那时,我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就瞪着他不言语,谁知这就吓跑了他······”
童子揪着胸口的衣衫,又哭又笑,嗓音因玩伴的早逝而喑哑,“那蠢东西,得了赏便送来给我,挨了打骂却自己藏着,为了帮我寻一株草药,误闯冷宫险些丢了性命,可他死那日,我躲在太医署,都不敢去看他······怕被牵连······师傅,丰儿悔啊——”
“好丰儿,你还小,许多事非你所及。”,太医低声说,心头暗叹,孩子,哭吧,哭出来便好了,一直憋在胸中,也不知多久了,也没个说话的人。
车夫在外听着,也不禁抹了泪,十二岁——他家中幼弟也十二岁呢。
墨车摇摇晃晃轧在青石板上,快到宫门时,童子才缓过劲来,揉着眼睛,执拗的目光从红肿的眼皮下流出来,像在寻求什么,“师傅,将军挨板子了吗?”
太医下颌动了动,犹豫片刻,温笑着,“后来陛下听闻此讯,及时赶到了御花园。”
“啊,”童子欣喜地露出笑意,“陛下公正宽仁,定免了将军的廷杖。”
太医未答,听着车板发出长长的“吱呀”,撩起帷裳,“到了,下车吧。”
童子欢脱地跳下马车,跑了几步,回头见太医仍凑在车夫身前,说着话,离得远,听不真切。
太医从袖中掏出一块银锞子,递到车夫手中,“小儿无忌,口无遮拦,搅了录事清静,还望莫怪。”
车夫笑呵呵地接下,“一路平缓,小子差点睡过去,不曾听得什么,太医放心。”
太医点了点头,朝童子走过去,车夫望着他们的背影,有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陛下当真救下了狄将军吗?”
宦官已先行入宫复旨,太医不得已将挂在腰间的符牌取下交予守宫侍卫察看。
“不必了,李公公之前交代过,您进去就是了。”
一眨眼的工夫,车夫晃了晃神,看到侍卫手中熠熠生光的那杆银头长枪,不由得浑身一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好险——”,车夫抹了把额头,兀自摇了摇脑袋,转身跳上车辕,朝另一处宫门哒哒而去。
众人口中遭人迫害的狄应此时正僵坐在尤良屋中,已逾半个时辰,自打进门,尤良便不吭不喘地面朝床壁侧卧,窗棂外不时飞来麻雀停憩,啾啾鸟鸣悦耳生动,若非有鸟儿相伴,室内几将凝滞的空气早逼走了狄应。
他动了动身子,年岁不留人,小半晌的光阴,便觉得后背发紧发疼,往昔沙场刻下的刀伤也一阵阵的灼痛,可他不肯离去,目光磁石般黏在起伏的锦被上,寂如死水深处有难以察觉的忐忑与失落。
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且不说尊荣与权位,他一个血肉中来去的七尺男儿,当真要跪在那女子面前,如贪生怕死的败军之将,涕泗横流苦苦哀求吗?
只为了一株此地稀少他国并不罕见的药草?
值得吗?
他翻来覆去地诘问自己,就算为了尤良,那也只是一株药草。
好,不论这些,他就算舍弃颜面与血性,效仿古法祛袍裸背,缚上几十根荆条,五体投地趴在公主府门外如野狗般哭咽求药,他敢以乌纱为注,那女子也不会心软半分,赐他一片枝叶。
他在陛下近臣面前重重立诺时,心中便早已知晓,此事注定死局,绝无半点回缓之机。
可他仍要去求,去跪,去承下那女子让常人悲忿欲死的羞辱。
这是他——一名忠义之臣一个护佑糟糠的夫君务必要做的,但不是为了尤良的性命,他深知此中意味。
狄应坐在凳子上,想的越多,胸中越发憋闷,甚而有一股绝望的****袭上眼眶。
“夫人睡着了——”,秦妈妈不知何时进来的,抻着脑袋往床内看,悄声说道。
狄应迅雷般侧过头,定了定,抬脚便走,“既然睡了,就莫扰她了。”
“哎——”,秦妈妈无故跟了出屋,紧随狄应身后。
离门远些了,狄应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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