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抬起头。眼睛从珍珠上移开,注视着徐敬业,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
徐敬康又咳嗽了几声。笑着说:“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一些趣事。不知道表妹可曾听闻?”
徐氏平静地问:“何事?”
徐敬康慢慢地说:“卢家老爷与我们徐家乃是商业伙伴。卢家的生意有很大一部分,都与我们徐家有着关联。而且,不仅仅只是合作那么简单。北边的马、毛皮、铁器、盐巴、布匹,南边的粮食、香料、木材、丝绸,还有来自西海那边的果干、奴隶、珍玩……这生意做得大了,需要打点的地方也就多了。路上的卡点、出城入城的费用、运河上往来搜寻的官差,还有沿途经过每一处地方的官员,一个个都瞪大发红的眼睛。恨不得从咱们身上硬生生啃下几块肉来。妹子你是知道的,咱家老祖宗当年就凭着半吊铜钱起家,从卖包子的小贩一步步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好几代人啊,光是咱们这一辈的兄弟子侄,在商道上就折损了十几个人。有的被强人砍掉了脑袋,有的被大虫豺狼叼走做了吃食,还有些死得不明不白,直到现在也没有说法。”
旁边,徐敬业也摇头叹气道:“商道艰难啊!妹子你是住在深宅大院,不知道外面世道的艰险。三姨妈家的二小子去年跟着老孟叔走河南道。路上得了急病,连个郎中都找不到。在野地里捂着肚子嚎了半日,活生生的疼死。六叔家的侄儿你见过。就是早年间管你叫小舅妈的那个,前年在运河船上被强人扔了下去。那一趟咱们损失惨重,整宗货物损失了六成,那孩子的尸体半个月后才在下游找到。捞起来已经全身肿胀,面目全非,跟吹足了气的猪似得……妹子,别怪表哥我说话难听,也不是表哥我故意要说这些惨事来折腾你。实在是这家里每一分银钱来得都不容易。小孩子只知道糖果好吃,一个糖人在街角小摊上卖一个铜板。却不知道这一文钱来的究竟有多么艰难。”
徐敬康连连点头:“说起来,当年妹子你与骠骑将军的这桩婚事。咱家对你还是有些亏欠的。我们都知道你喜欢表姨妈家的老大,却没人敢在老祖宗面前提起。其实就算没人开口。老祖宗对你的那点儿事情也心知肚明。可是没办法啊!咱们家祖祖辈辈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入朝做官,也没人在文道方面颇有建树。今天早上表哥我临出门的时候,太祖母还在感慨,说这老天爷一定是给了咱们徐家一副商人的七巧玲珑心,却收走了徐家所有人在诗文一道上的精进之能。老祖宗做梦都在念叨着咱们徐家能够出个官员,却一直无法完成这个心愿。”
徐氏坐在桌子侧面低头沉思,默默不语。
徐敬康和徐敬业两兄弟说的这些事情,在徐家内部不是秘密。不仅是楚国,天下间任何国家,都是重文轻武的习气。相比之下,商人的身份还要比武人低微得多。没错,徐家豪富,天下皆知,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究竟有多少,徐氏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那的确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有钱,却没有高贵的身份,这就是摆在徐家面前最大的问题。
老祖宗是个聪明人,徐家也是从他那一代开始,真正着手改变徐家的贵贱之格。不惜重金请来富有名望的先生,族中子弟纷纷入私塾进学。甚至在乡里之间,徐家也资助了多达数百的贫寒学子。久而久之,徐家博了个“善人”的名头,当年资助的穷苦人家学子也几个高中进士,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表示谢意。类似的事情,徐氏当年还未出嫁的时候,就见过不少。然而,那些人都不是真心实意。人心的确是随着环境和待遇不断产生变化。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却还是要抱着书本苦读的人,倒也值得佩服。徐家老祖宗之前拿出银钱资助他们,贫寒学子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中了进士,身份眼界也就随之变了。之所以****感谢,说穿了不过是“拿人手短”四个字。文人最是注重清名。之前受人恩惠,日后必定报答。不过,“报答”二字对他们而言也就是嘴上说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虽然是从文人口中说出,却被天下间几乎所有文人当做是一个屁。当年你借寒窑中的我一两银子。十年后我金榜题名转过身来百倍奉还的事情,不过是戏文里用来欺骗观众的故事。徐氏很清楚,这种事情的确有。可是发生几率低得可怜。若说天底下文人多达亿万,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有良心的文人,最多不超过一百个。
那些****拜谢的新科进士,最多也就是在徐家老祖宗面前虚应着,随便说上几句便张口告辞。这只是一种表示,一种让外人看来表明他们没有忘记之前恩惠的动作。以前是穷鬼的时候,见了徐家这种豪富都要在路上避开,眼睛里全是羡慕。一旦高中,立刻觉得自己清贵起来。前脚迈出徐家大门,后面立刻变得与徐家一刀两断,再也没有丝毫瓜葛。
老祖宗最初的想法很美好,觉得天下人都有一颗感恩的心。徐家今天的资质,以后必定会换来成为朝中官员贫寒学子的倾力相助。其实说穿了这种事情也很正常,无论在天底下任何州府做官,都少不了豪富商人的支持。然而,除了真正有眼光的朝中高官,新科进士们谁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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