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的人们有什么消遣呢?除了看革命现代京剧,就是看革命现代芭蕾舞剧。京剧早看腻了,那鬼哭狼嚎的唱腔、硬梆梆的动作,让人受罪;但是芭蕾舞剧却是小桂芝的最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她是百看不厌,母亲却说那些舞蹈抻腿拉胯的让人恶心,她倒从不觉得自己破衣烂衫、邋里邋遢的有多恶心人呢。
那个时代盛行的文攻武斗,小桂芝已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有一次和母亲站在马路边,看见街面上人山人海,齐吵乱嚷,还高呼口号,然后开来一辆大解放车,车上站满了人,人们从车上扔下来一个人,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从车上跳下来的人却还在对那人拳打脚踢-----对跳“忠字舞”她却记忆犹新,至今她还做得来那些动作,还会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当时住的楼房是一通长的走廊,一户一户地挨着,阳面房住人,阴面房做厨房,不管家里有几口人,都只有一间屋,家家如此。和桂芝家隔不上两家住着一户姓王的,男人叫王孝明,是个造反派头头,这人一脸络腮胡子,一对不大不小的眼睛贼亮贼亮,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吼一嗓子全楼人都能听到。他打枪骑马全会、冲锋陷阵敢来,搞武斗那阵子厉害得不得了,跟他对立派别的人提起他的大名来莫不失魂丧胆。按说以他的级别本不该住这样的破房子,可王孝明不象今天的有功之臣要名利双收,他不争名、不争利,所以工资没涨、房子没换,原来啥样还啥样,只挂了个造反派司令的头衔。
父亲是另一派的成员。象父亲这样既不识字又不明白世界大方向的人,能有个派别肯收留他,实属不错。父亲成天跟着开大会、喊口号,今个儿批斗张三,明个儿批斗李四,完事之后,让他讲讲大会的内容,批斗的是什么人,他准一头雾水。就是这样的父亲从某一天起居然做起了间谍。父亲有一阵子不上班了,在家泡病号。母亲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这样一来,不就没了工资了吗?全家老小吃什么呀。看父亲不象有什么大病的样子,母亲几次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劝父亲上班都不奏效,自已几乎气病了。后来,还是知情人透露给母亲,原来父亲呆在家里是为了监视王孝明呢。天下就有这样傻的人,真是没有办法。这件事让母亲心里总觉得对王孝明有愧,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更上母亲对王孝明感恩戴德。
桂英在某个星期天,怀揣着五角钱和同学到离家二三十里之外的某镇去玩,天不亮就走了,天黑透了还没回来,有同学来告知,桂英在下午时就和他们走散了。母亲立即哇哇大哭,父亲也慌了神,可他们竟象四脚朝天的乌龟,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正要就寝的王孝明听到哭声过来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一听说是这种事,他立即穿上衣服下楼,风风火火地赶到他的司令部,要了一辆汽车就出去寻找。那辆车几乎跑遍了某镇的所有公路,也没有找到桂英,连司机都泄气又抱怨了,说肯定找不着了,算了吧。王孝明不死心,说再找找,走另一条路看看。这条路是与回家走的正相反的路,谁都不会相信桂英会走这条路回家。汽车又放出去好几里地,恰恰就是在这条路上找到了桂英。当时已快天亮了,启明星都已悬挂在东方的天际。汽车的车灯照到在路边瑟缩着的一个小人儿。王孝明跳下车奔向那小人儿,那小人儿还直躲。是王孝明大叫一声“桂英”,那小人儿“哇”地就嚎了起来。王孝明脱下自已的衣服给桂英披上,把混身哆嗦的孩子扶进汽车驾驶室里,自已站到车厢上去被风吹。一路回到家来,他连桂英家门都没有进,直奔自已家睡觉去了。
原来桂英在和同学走散后,就一路顺着来时的路往家走,由于路实在太远,她走走停停地赶着路,又因为肚子饿,便格外觉得累。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这时有一辆解放车停在路边,桂英以为这车一定和自已同路,便上前“叔叔”长、“叔叔”短地央求司机带她一程。那司机倒挺好说话的,没用她多费唇舌就答应让她上车。她欢天喜地地爬上车,往车厢一坐就打起了瞌睡。待她睁开眼,天已经黑了,汽车在飞驰着,她隐隐约约看出这不是回家的路,她一轱辘爬起来,挥舞着一对小拳头使劲擂着驾驶室的棚顶。司机停下车、露出头来。桂英劈头盖脸地给了这个男人一顿臭骂,说他居心不良,想把自已拉到山里去卖掉。她骂他不得好死,黑了心肝,然后跳下车来。那司机也用混沌不清的当地话骂了几句,然后开车扬长而去。桂英虽然不辩东南西北,但知道循着这条路往回走,她虽然方向选对了,可距离家却更遥远了,若不是王孝明找到了她,她真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去。
母亲拍着脑门说,幸亏这事儿是摊在桂英身上,若是桂芹遇上这事儿,那就只能任由那坏司机拉到山里卖给老光棍了。“桂英这孩子,将来肯定能出人头地、大富大贵。你们这几个,[母亲点着桂芹、桂芝和照片上的有贵]哪一个都没法和她比。”
王孝明后来在一次武斗中被人活活打死了。这个粗莽的汉子,一辈子直来直去,心地善良又古道热肠,到头来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他为之献出生命的那些争斗,恐怕连他自已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后来,据有贵说,他幸亏在*中没打死了,不然在粉碎“四人帮”后,他还会被当做“三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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