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伤仍然很可怕,四指齐根烧断,剩下大拇指和光秃秃的手掌,创口处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肤,薄如蝉翼,能清楚地看见狰狞的断骨和缠绕的血丝,颤巍巍地包裹住断裂的手,似乎一戳就能戳破,里面的血肉随时都能暴露在空气里。
这层止血肌是之前为了急救用药物催长出来的,用来保住伤口处的神经活性,争取到几天时间,这几天喵星的御医小组紧急制定了抢救方案,发誓要给自己家的王子重塑右手。
容微忍着怒气,不耐烦地坐在椅子里,他的右臂被牢牢固定在手术桌上,两个戴眼镜的医生拿着刀小声讨论从哪只指根开始切。
“这只吧?这只烧的干净,碎肉不多,方便剔。”
“不,应该是这只,这下边有个要紧的穴道,血气汇聚,不能怠慢。”
“哪里怠慢了?就等个三五分钟,这边切整齐了就换那个。”
“搞笑,那为什么不把这只先切整齐?”
“废话,当然是因为这边烧的干净!好切!”
“这只也很干净!”
“胡说,你看那个肉糊糊的还带血丝,顶多五分熟,扯到神经就是个大麻烦!应该留到最后。”
“你那个才应该在最后!十成熟最讨厌,我一看就没有胃口!”
“你的……”
“听我……”
容微阴沉沉地扭过脸,瞪着不知死活的医生们。这些天硬撑着收拾残局,忙的心力交瘁,好不容易休息片刻,他一点都不想对母亲的人发脾气,把精神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但是这个人啊,他是血肉之躯,着实受不了太大的刺激,于是当那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歪了楼,开始争论哪种烤肉最好吃的时候,容微觉得是时候爆发一下了。
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完好的左手,手心滑落一支纯黑的武器。
手指随意地一转,按在了发射按钮上。
正要按下去——
“大人?”外边忽然传来女仆弱弱的敲门声,“大人,你在里面么?我们回来了。”
容微手上一顿,小手枪瞬间消失。他直觉地想站起来,胳膊被冰冷的仪器扯了一下,才回过神。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镇定地提高声音:“进来。”
门一开,两只粉粉的喵并肩走到他跟前。
容微首先看见她们泛红的眼。
不仅红,还有点肿,明显是哭过了。容微镇定地在心里嗤了一声。他想,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那人别的没学会,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学的出神入化。
“大人,”方方低着头,小声道:“照您的吩咐,都给锦少了。”
容微心里一松。
自从骄阳殿里惨烈的诀别后,他就没有再见过锦锦。锦锦被晨晨带走,留在了明岚王子的宫殿里。他昏迷了很多天,容微一开始跑去找他,但是没见到人,而且在晨晨手里吃了亏。紧接着就是公爵心有不甘,各种见缝插针给王子党穿小鞋,双方为重构棋局展开紧锣密鼓的洗牌战,容家也被卷入其中,容微身为名义上的嫡系少主,不得不走到台前,面对面地抗下重重压力。
等锦锦醒过来,外面的种种事端也才告一段落,漩涡中的人们都站稳了脚跟,打开了崭新局面。
容微也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之前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定时问问明岚王子锦锦怎么样,等到有时间了,可以自己去看了,他却一步也不能靠近。
他不承认,不承认他们两个人已经走不下去了。
他也不松口,在明岚王子面前,他放话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锦锦。
但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在傲慢的不管不顾的姿态下,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局面。所有的过往他都记得,非但记得,而且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给予对方的伤害在记忆里都鲜明的如同昨天。
办法?没有。
对策?没有。
道理?没有。
可是绝不能表现出一筹莫展的样子。
他去了王宫,被方少言拦下。当然一般情况下方少言不可能拦得住他,但是方少言对他说:“容少,晨晨也在。如果你是打算要在锦锦面前和晨晨动手的话,请随意。”
容微对方少言没有半分好感,以前没有,现在则是非但没有好感,甚至有种把他灭口的冲动。
当年方少言为了晨晨对明岚王子屈膝下跪时,容微很看不起他,觉得他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没有理想没有原则没有追求,说出去就是个笑话,把家里的脸都丢完了。
可是——
如今他就像另一个方少言。
当年嘲笑方少言的话,如今都回到了自己头上。目光短浅?现在才知道自己更短浅。胸无大志?快要活不下去了还要什么大志。没有理想?理想已经实现了,赔上不能承受的代价。没有原则?屁用没有的东西要来干什么。没有追求?这个从来就没有过。
人生多舛,漫长的一辈子坎坷不平,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磨难,有些坎,当时让人痛不欲生,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顶多云淡风轻的叹一声。这种坎,叫做劫。
但是,总有一个坎,是你走不过去的。
那就是命。
只是在刚遇到的时候,你通常很难分清楚,哪些是劫,哪个又是命。
方少言说,请随意。
但是容微终究不敢随意。
他只好站在外面,不知不觉站了很久。昼夜交替,日落月升,月如水,水如天,天如镜,亘古不变,悲悯地照着渺小人类的喜乐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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