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时,师父便会欣慰和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眼中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的自豪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悲壮。二蛋和三狗也会用力鼓掌,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则靠在门框上,双手环绕在胸前,用一种迷离的眼神望向天空,让嘴中的狗尾草以哲人的角度挂在嘴角,以配合“从野兽嘴里救下来的野种”的形象。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师傅的说书劲上来了我就得全力配合他。此时那张老脸沐浴在春风中,享受着从政治漩涡中拔出的安宁。除了书,他最喜欢的就是师母和我,我有什么理由不满足他一下呢?
不过这次安宁就没持续多久,师母从里屋出来问:“阿然,我让你买的韭菜你买了没有?”我一乐,忙道了声“没买,这就去”。一转头看到师父那张哭丧的老脸,他艰难地说:“澜澜啊,今个怎么又吃韭菜啊?”
师娘眼角一吊:“怎么,你不想吃?”
师父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怕阿然老是吃一样菜挑食。”
我立刻道:“没有没有,师娘的炖韭菜炒韭菜蒸韭菜烫韭菜凉拌韭菜都好吃的不得了,我现在就上镇买!”说完便提着篮子一溜烟跑了,在风中给师父留下一串奸笑。
(2)
附近最好吃的蔬菜一般都在柳庙镇东头的万华堂附近摆摊,说到这个万华堂,我十四岁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件趣事。
那是一年暮春,万华堂按照老规矩在开元节、一年中唯一一天打开经房,供四方学者来此交流。由于万华堂是整块大陆最悠久的学堂之一,那天真可谓人山人海。师父把我夹在腋下,咬着牙挤进了经房,铺下半尺厚的白纸就开始抄古籍,我也在一旁帮忙。由于人很多,经房又小,屋子实在又闷又吵,于是我就趴在一堆古籍中睡了个四仰八叉。可能是我睡相玲珑可爱,当时有名的丹青圣手冯云中便把我的睡姿画了下来,还登上了最新一期的《江湖快报》。那张报纸至今还在我家书房贴着,师父经常一边看一边感慨:我们家阿然怎么这么可爱。
可惜的是,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向冯云中表达谢意,虽然他把我的口水画得太长了。
万华堂门口一如既往地冷清,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像要把万华堂推向世界尽头,大从的榕树冠从老旧的深红围墙漫出来,好像一个小杯子里插上了一枝巨大的花。
我问卖韭菜的大妈:“万华堂的榕树一直都这么大吗?我怎么觉得今天比昨天大了好多?”
大妈一边把韭菜往我篮子里放一边说:“是这样的哩,俺们今早也在说这个事。昨晚一个外地的公子也问卖猪肉的张伯这件事,一副了不得的样子,万华堂还开门让他进去了哩,到现在还没出来。”
奇了怪了,万华堂从不留宿外客,这个公子何德何能能在万华堂过夜?还有这榕树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卖香菇的福嫂插口:“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听到最近万华堂老是隐隐约约传来唱戏声?”
我睁大了眼睛:“唱戏声?和尚唱的?”
“不对,是个女人没错,而且不是本地的戏种,咿咿呀呀跟念经似的,而且昨晚就没了。”福嫂不是本地人,她说不是本地的戏可信度很高。
我心中打起了小九九:万华堂是出家人清静之地,不是非同寻常不会收留女人,一定和突然变大的榕树有关。有趣的是那个公子,他一眼看上去能看出什么端倪?
不妨进去探一探。如果有机会,就把那本《郑人异闻录》给师父借来。
打定了主意,我便悄悄探到万华堂外的竹林。这里的竹子极高,韧性极好,每年开元节师父都是夹着我利用这竹子从外面弹进去。近几年我术法有进步,可以落地无声了。这不,一弹腿,一转身,一个轻巧的后空翻,青丝分散,衣带当风,白色的脚尖轻轻在长满青苔的地板上一点,就落在万华堂从不来人的客房外。
正当我得意洋洋一甩马尾时,身后一个小和尚掩着嘴“噗嗤”笑了一声,他声音柔软,一副小如来佛祖的表情说:“施主不请自来实是……”
我一个拳头上去,活生生把后面的“有失体统”打回他肚子里。在他倒地之前,我优雅地接住了他端的茶水,悠然地品了一口——果然好茶!
随便把小和尚踢到草丛后,我悄悄踱到大榕树前。经过一间禅房时我瞥见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在读着什么东西,可能是那个公子。
大榕树所在地已经是万华堂最后的后院了,看起来人迹罕至。院子后面就是一座山,紧挨在大榕树后像是在承担榕树的重量。而榕树则像一个悠哉的老人,自由地伸展身肢,将半个院子纳在怀下。
我终于明白榕树到底为什么变大了,因为它的肚子在“胀”。不是像孕妇一样在肚子里塞了个球状物,而是像一节羊肠,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活活撑大了。尤其是树桩的部分,简直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从里面出来一样,外面的树皮活活被撑成了一张扭曲的脸,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空气里飘来一阵淡淡的臭味,说不出是什么,更像是很多臭味的混合。有一阵尖细的嗡嗡声,仔细听确实像什么东西在呻吟。
难道榕树里有东西?
我大着胆子走上前,触到了榕树坑癞的树皮。树皮竟然不是冰凉的,居然有些发热。
一个颤抖的女声从树里传来:“放我……出去
喜欢明月何曾照太荒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