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回来了,里头似乎来了您军中故人,正等着您呢。”刘伯站在门口,已经等了步观澜有一会儿。
刘伯与李婆差不多的年纪,当年是老将军身边的士卒,为了救老将军瘸了一条腿,后来就到了将军府待着。
步观澜从没将刘伯当成下人看,见了他,眼睛都笑得眯起来,道:“军中的故人们可一般不到我这里来。他们可怕我再给他们来一次扒皮抽筋呢。只怕,无事不登三宝殿喽。”
话虽这样说着,可她脸上分明带着高兴。
眉眼弯弯,唇角也弯弯,脚步轻快,步观澜很快就进了门去。
瓜棚下面,银两已经早被人收了起来,打斗留下的狼藉痕迹却还残留着。
步观澜从旁边经过,就能猜到:自己走了之后,那一盘剩下的云片糕一定引发了一场大战。
不过这都不要紧了。
正面第二进一排最中间的正屋里,门开着。
步观澜还没进去,就能看见里头站着三个人。
屋里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丈高的“战”字帖,铁画银钩,杀气凛冽。人都不用走进去,只站在外面一看,就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气势。
非名家不能写,非名将不能书!
步老将军敢把自己的墨宝挂在墙上,也算是脸皮厚度比较惊人。
步观澜心里默默想着,抬步进屋。
屋里两面立着几根柱子,中间间隔有两丈,左右两旁排着两排线条简单的官帽椅。
“战”字帖下,是一张翘头案,两边摆着两盆罗汉松。
侯青跟张野站得比较近,堂内还有一人站在茶几旁,背对着外面,一身墨色劲装,两手捧在前面,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从步观澜这角度看过去,这人有些伛偻。
她觉得眼熟,不过一下也没想起来,笑着开了口:“怎么都站着,不要拘礼……”
话还没说完,声音却一下止住。
侯青站着,却少见地埋下头,似乎不敢看步观澜;张野却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打量着那个人,也打量着步观澜。
背对着门口的那人,听见步观澜的声音,身形颤抖,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了身来。
露出一张,让步观澜熟悉的脸。
她勾起来的嘴角僵住了,才迈进来的脚步也顿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人定住。
国字脸,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余五官都很普通。脸上有三撇刀疤,是当初被西戎大将完颜哲三箭齐发给擦出来的。头发用一根蓝布绑在脑袋后面,短短的一截,也有杂乱落下来的。胡渣青黑,看着有些落魄潦倒模样。
两只手,捧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似乎有些沉,又似乎很轻。
步观澜的目光,缓缓从他的脸上,落到他捧着的匣子上。
“……这是什么?”
她声音轻飘飘地,却有一种奇异的滞涩。
这人闻声,浑身都抖了一下,只看了步观澜一眼,就深深地埋下了头,两行泪划下来,接着“噗通”一声给步观澜跪了下来。
“将军,末将……”
哽咽,转眼已经泣不成声。
堂堂七尺的汉子啊,有泪不轻弹。
只是伤心处已到,如何能不哭?
“这是什么?”
步观澜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去,寒声问着。
捧着匣子的人把头埋得更低,仿佛不敢面对步观澜,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末将把老吴带回来了……”
“……”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步观澜险些没站稳。
她站直了,看着自己面前这人已经将额头贴在了堂中的地砖上,零星的水迹,肩膀耸动,压抑不住的哽咽。
耳边,仿佛又回想起了战场上的声音。
沙场上,喊杀声震天,可步观澜的耳边,只有那一句话:将军……我想跟兄弟们埋在一起……
忠魂埋骨他乡。
老吴不愿回来。
可现在,竟然有人将他的骨灰带回京城!
步观澜牙关紧咬,有种一脚将眼前这人踹翻在地的冲动。还好旁边的侯青见机得快,上来就拉住了步观澜的手臂,大声地劝着:“将军,您冷静一下!老郑也是为了老吴好啊!”
“好?好什么好!老吴说的话你们都忘记了吗?他说过要跟兄弟们埋在一起!你们这算什么!”
步观澜的声音高高地,一种前所未有的凄怆。
向来嬉皮笑脸的侯青,这时候颧骨也高高地,绷紧了,才能忍住眼底的湿热。
他用力地拽住了步观澜,一字一句道:“将军,你把老吴留在边关,可有想过嫂子和孩子?”
原本还在挣扎的步观澜,一下就怔了。
她想起无量大人胡同里那两扇斑驳的门,想起了门上挂着的一把黄铜小锁,想起了墙内斜出来的红梅……
“老吴是有家的人,嫂子和孩子都在京城。将军,老吴可以埋骨他乡,可以跟将士们在一起。可难道要嫂子和孩子呢?人没了,连尸首、连骨灰都不能见上一见吗?!”
侯青瞪着一双眼,眼圈红红地。
他拽住步观澜没松手,原本都是战场上驰骋冲杀的一员勇将,也只有此刻,能如此轻易地红了眼。
人没了,连尸首、连骨灰,都不能见上一见吗?
步观澜的目光,凝在虚空中某个点许久,终于慢慢地垂下去,落在了那素黑的匣子上。
她知道,里面装着的,就是老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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