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似曾相识的家具摆设,还有身侧露出惊喜之色的大丫头鸳鸯……史令仪本以为在地府办差多年,见得太多悲欢离合,早已心如磐石,此时却仍是感慨万千:终于还是回来了!
看着自家太太躺在床上,眼睛眨了眨,却是欲言又止,鸳鸯只替太太伤心:这回真是气着了!大爷也闹得忒不像样。
伶俐的大丫头回身,倒了适口的温茶,恭恭敬敬地端到她家太太跟前,小心赔笑道:“太太可要润一润喉咙?”
史令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彼此身上的素色麻衣,隐隐作痛的半边脑袋,终于让她想起如今是何年何月,她又为何大白天地躺倒在床上。
应是已将公公婆婆灵柩运回金陵安葬,回到京城之后了。
来回她都咬牙强撑,直到回来府里才因为舟车劳顿,兼之又染了风寒,干脆地病倒了——要是在办丧事儿的时候抱恙,旁人还指不定说些什么呢。
可之后她竟像是身子亏损一般,小病小灾不断,这一年的日子里算下来将将有一半的时日都在养病。这不刚办完老太太的周年祭,就又躺倒了。
她这回旧疾复发,疲惫也只是外因,真正的“病根”却在她的大儿子贾赦身上。
此事说来话长,史令仪堂堂侯府小姐,二八年华风光嫁入荣国府,却是从重孙子媳妇做起。
须知她公公贾源成亲时,尚未发迹,所以娶到的妻子……也只是殷实人家的闺女而已。
到了给嫡长子娶亲这会儿,已是荣国公的贾源亲自给儿子定下了保龄侯的嫡出女儿史令仪:这个媳妇出身好,有学问,嫁妆丰厚,底气也足。
所以这婆媳之间虽然还说不上不合,却到底存了些别样的心思。
当年老公爷没了,远在边疆的长子贾代善闻讯便立即上表,乞请归京,圣上准奏,回来处理完丧事,就又匆匆赶回了驻地——掌兵武将丁忧只给假,不去官。
没了老公爷,长子又不在家,府里老太太便是最大的长辈,说一不二。老太太没过多久便又以身边冷清寂寥为由,把刚满六岁的长孙贾赦抱到了跟前抚养……
按说老太太为了排解愁闷,亲手养育几个孙子孙女也是常事,但直接要走嫡长孙却极为少见,尤其是老太太的嫡长子贾代善心里也不太情愿的时候。可是老太太一意孤行,拿孝道说事,史令仪也奈何不得,而做儿子的远在边疆,一时鞭长莫及。
夫妻俩书信往来,仔细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如让孩子暂时先养在老太太跟前:若不让老太太如愿,媳妇在家恐怕要明里暗里都要白受些“闲气”。
怎知,边疆战事吃紧,贾代善难得回京,于是这一养便是将近六年,直到老太太也撒手人寰,而史令仪的大儿子贾赦……也跟她不甚亲近了。
就在今天,史令仪正在房时,被一个衣冠不整的小丫头拦住路,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说是大爷……欺负她……
此时尚未养好身体,气血亏虚的史令仪听了,顿觉眼前一黑,万幸伶俐又贴心鸳鸯和鹦鹉一左一右地牢牢搀住了她。
她酝酿了一下,深吸口气,站稳再睁眼,竟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从边上的耳房里快步走了出来,见到她本来略有急切之色的脸上忽然换了副错愕神情……
史令仪清清楚楚地瞧见儿子腰间衣带虽然不整,但领口却不见凌乱。她心里登时有了数,盯着儿子,却声音艰涩,“怎么回事?”
贾赦今年还不到十二,稚嫩清俊的小脸上展现出浓浓的失望,他行了个礼,嘴硬道:“母亲不是都看到了。”
史令仪也不去书房了,拎着梗着脖子的儿子和眼珠子乱转的小丫头回了后宅。
小丫头被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押着,丢到一间屋子里跪着去了,史令仪在乎的可是眼前这个亲儿子:婆婆刚过了小祥,嫡长孙就亵玩小丫头,传出去一家子就不用抬头做人了!
在亲娘的目光下,贾赦低了头,却仍是一样的回答:“母亲不都看到了吗。”
史令仪连讲了三次“你说实话”,依然得到同样的回答,她疲惫地挥了挥手,打发儿子回去面壁思过。
她自己则靠在榻上,缓缓地闭上了眼——再醒来,已经躺到了床上,而“里子”也换成了在地府历练了多年的自己。
前因后果琢磨了一遍,竟生生把自己想饿了。
史令仪一边吃着香糯细滑的鸡丝香菇粥,也不耽误思量:这个大儿子已经被老太太养得……照她在地府最为投契的同僚话说,就是“跑偏了”……
时隔多年,她仍能想起当年大儿子被抱走时,她的心疼得就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可如今这孩子却连句实话也不肯跟她这个母亲好好说了。
以前的自己放不下身段,总想着既然你不与我亲近,我又何必去上赶着迎合你?礼法纲常摆在这里,你还能真的不孝顺我这个当娘的?
现在看来,这样的她,又和她那个时时处处都要摆足老夫人款儿的婆婆有什么区别?
看到他们母子不合,各怀心思的下人们再点火浇油,起些口舌纠纷……不满越积越多,上一世她们母子便是到了几乎无话可说的地步,又没过几年,偌大一个贾府就迎来抄家之祸。
说起来,自从她的丈夫贾代善去世,这个家便已现败落之象:她的婆婆把长子养成了纨绔,可她自己教养儿子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大儿子贾赦把自己丫头赏给儿子,次子贾政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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