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钩弋夫人死后,刘彻几乎没有见过刘弗陵,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孩子能够触及他内心最后的柔软,让他不忍看见孩子失去母亲后的模样。他虽然不曾见刘弗陵,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孩子早与从前判若两人。可如今,一些事情他再不交代,就来不及了。
五柞宫皇帝寝殿,刘弗陵一袭黑袍,发束玉冠,幼而不弱。他恭敬叩拜:“臣见过陛下,陛下千秋万岁。”虽是童声清脆,但再没了飞扬跳脱,语调四平八稳,没有丝毫起伏。
这正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也正是刘彻一直以来对刘弗陵的期望。刘彻本该欣慰,却因着这孩子曾经的活泼,而少了几分欣慰,多了几分酸涩。
“平身罢。”
刘彻许久未见这个小儿子,而一切不出他所料,刘弗陵并未像从前一样扑过来声音软软地唤着“父亲”,只是端端正正地垂手立在一旁。
不是父与子的距离,而是君与臣的距离。
刘彻扯了扯唇角,也不点破——已经时日无多,眼下还是大事为重。或许寻常百姓家的大事便是情,可是他的大事,只有大汉,也只能是大汉:“陵儿,你可还记得朕教你的身为人君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什么么?”
那几个字,刘彻未必时时做到,甚至常常做不到,可君王总是将美好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又或者说,天下为人父母者,大多如此。
刘弗陵双目微敛,面无表情,对刘彻的话却不假思索地答道:“明辨是非忠奸。”
这六个字,但凡做君王的都知道必须要做到,但往往真正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如何才能明辨是非忠奸?为人君者,又当是信人或是不信人?”刘彻眼神锐利,一个又一个问题砸向刘弗陵。这些问题本来早就超出了八岁孩子的接受范围,可是要成君王,便注定不能做普通孩子,“这些朕并未教过你,因为每个人的是非判断皆有不同,你只需说你是如何想的便是。”若这也需要教,需要跟着学父亲的那一套,学那惠帝朝的丞相萧规曹随,那他也不放心把这江山交到刘弗陵的手上!
“既要信人,也要不信人;既要相信眼中所见,也不可全信眼中所见;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也不可谁的言辞都听信。为人君者,不可多疑,也不可不疑。”刘弗陵恭谨地答道,拱手施礼,“臣暂时就明白这么多,请父亲指点。”
刘彻舒了一口气,长叹一声,笑道:“你现今这样的年岁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好了。这几年,父亲该教你的都教了,可这些道理听起来简单,要做到却难,就看你自己日后如何去用了······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猛咳,自这一回大病以来,缠绵数月,他明显地感觉到,人若是开始苍老,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将近七十岁时,他还觉得自己仍似五十,可只不过几个月,便已苍老至此。
“父亲?”刘弗陵上前几步扶刘彻坐下,那一日他只顾着为母亲求情,并未注意,之后又两月未见刘彻,他只知道父亲病了,却未料到,父亲病得如此之重。
“咳咳······”刘彻右手撑在坐榻上,左臂被刘弗陵扶着,他缓了缓气息,方问:“陵儿,你可恨朕?”
孩子垂敛双眸,紧紧抿着薄唇,并不回答,却渐渐松开了扶着刘彻的手。
也不怪他无礼,刘彻只笑了笑,那是未经人世百般辛苦几十年浮沉的孩子看不懂的笑:“无论你如何恨朕杀你的母亲,可朕不后悔。”
有些事,既然做了,与其逃避,不如坦诚面对。事实已然血淋淋一片,与其遮掩一生不去触碰,不如一次痛个彻底,不为以后在心中留下一个不敢触碰的角落。
见孩子倏地抬头,本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满是惊痛与不可置信,刘彻接着说道:“人人皆知昔年高后之事,朕今日所做,就算你如今不明白——陵儿,日后你总会明白的。”
刘弗陵再次低下头,声音不辨悲喜:“诺,臣明白。”高后之事他当然知道,可他不懂,母亲怎么会是高后?父亲他怎么能为一个尚不可知的未来便对母亲痛下杀手?
再聪明的孩子也还不懂,世间许多事,只源自人心中的疑虑。卑劣残忍,善良美好,都是心中一念之间。
“无论你如何恨朕,你都是刘家的子孙,这江山是刘家的江山,到你手中便决不可荒废。朕最后再提醒你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诺。父亲请讲。”
“既要为君,便该有自己足够的力量。这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可靠。”
刘弗陵是刘彻一力培养的接班人,自是熟读帝王之术,可这些似乎沉在黑暗里的东西,要一个八岁的孩子去理解,总是有些困难的。
“为人君者,当狠心时一定要更狠百倍,倘若威胁到你,便不可心慈手软。
“朕最担心的,便是你明知该如何做,却狠不下心去做。
“陵儿,记住父亲的话,该狠时一定要毫不容情,否则,你的仁慈,会害了你。”
刘彻虽是痛悔错信小人害死卫子夫和刘据,可若一切重新来过,他在不确定一切都完全安稳之时还是会做出如当初一样的选择。
可他行事虽是雷霆手段,却也并非残忍好杀。只是他看得出,或许刘弗陵日后样样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有一样不好,便是心不够狠。他如此一说,刘弗陵固然不能改了他的性子,但在日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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