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珞一直跑,一直跑。
跑到了皇宫的尽头。
冬至,大梁有雪。
此地非北,即便是天寒地冻之时,风也是温和的。不似那国境以外的北魏,那儿的白雪覆盖在黑色的峭壁上,风凄厉如刃,拂动着天边的暗霾。
妖诡之地,父王曾言,势不两立。
年幼的萧青珞站在雪地上,他抬着头望着高高的宫门。
宫城以内,是大梁萧氏皇族,宫城以外,是大梁千万子民。这里和那里,究竟何处是大梁?
萧青珞想着,他也想不通,他看着漫天纷飞的鹅雪,伸出了舌头想要去接。
突然,一个巨大的雪球从宫门上直至坠下,砸到萧青珞面前,溅起一片雨点似的雪屑。萧青珞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一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与好奇。
雪球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四根苍白的小爪从雪球里伸出来,踏在松软的雪地上。
那竟是一个活物?!萧青珞走上去,一看,只见那东西身上布满了银色的细长毛发,它身子蜷缩着,背部随着呼吸微微上下伏动。
萧青珞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了那东西。它的毛发真软,就像人的一样,只是很冰,比雪还冰。
萧青珞蹲下身,想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突然,那东西发出一声机警的呜咽,萧青珞感觉眼前一花,右手的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右手,只见那上面,印着一个清晰的齿痕。
萧青珞愣愣地看着手上的齿痕,委屈地哭了起来。
“呜呜…狐狸咬我!…狐狸…咬我…”
雪球怔了怔,然后缓缓地抬起头。
那哪是一个狐狸。
那是一张苍白的女孩的脸。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冰屑,冻得干裂的双唇间,流溢着淡淡的白雾。她有一头银色的长发,发丝细长及腰,映衬着雪光。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满是戒备地看着萧青珞。
萧青珞也不知怎么了,竟鬼使神差般地抓住了女孩的手。
她的手真冰。那似乎可以锉骨锥心般的寒冷透过萧青珞的指尖蔓延全身。然而萧青珞没有放手。
他将女孩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两眼看着女孩,认真地说:“我叫萧青珞,你叫什么?”
女孩怯生生地抬着眼看他,她舔了舔嘴唇,张开口,发出一阵微弱的呜咽。
“你不会说话吗?”萧青珞歪了歪头,说,“没关系,我教你。”
他紧紧握住女孩冰冷的双手,让她感受从自己心口处传来的跳动,他一字一顿地说:“萧…青…珞…”
那眸子深得快将女孩吸进去,女孩颤抖着启唇,说:“萧…”她的声音真是比清泉还甜美,仅仅只是一个字已经让萧青珞欣喜若狂。
萧青珞更紧地拽住女孩,目光急切地说:“没错,萧,青,珞…”
女孩任由手被卧着,她迎着萧青珞的目光,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萧…萧,青珞”
一个灿烂的笑容绽放在萧青珞的唇边,他感觉,自己手中,女孩的一只手渐渐有了温度,他低下头,发现她的左手已经有了些血色,不像刚才那样惨白,可右手却还是像冰一样冷硬。
萧青珞无奈一笑,说:“你还真是难温暖。”
女孩低下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已经有些温热的左手,她蜷了蜷手指,嘴里喃喃地说:“萧…青珞?!”“对!”萧青珞狂喜地看着女孩,话匣子像被打开了般:“我是萧青珞,我父王是梁国的王,我今年七岁了,嗯,父王说我快至龆年,要身健学优而德端,所以让我跟着太傅日日温习,我都快闷疯了,今天是偷跑出来的…你呢,你看上去比我还小,你今年几岁了?你…”
女孩看着他,耳边听着他的絮叨,突然,她夺回双手,目光警觉地在周围扫来扫去,萧青珞有些疑惑了,他伸出手,问:“你怎么了?!”
“嗷——!”女孩极具攻击姓地咧开嘴,牙齿紧咬地嘶吼了一声,然后她一个侧身,轻盈一跃,动作敏捷地爬上宫门,翻过宫墙,消失不见了。
愣了愣,然后他站起身来,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想要撞开那紧闭的宫门,他嘴里不住地喊:“你去哪儿?!别走!别走!!”
这时,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的侍卫上前,一把抓住了他,为首的那个一脸担忧地说:“皇太子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臣等好找,。”说完,他便抱起萧青珞,离开宫门往回走。萧青珞挣扎着,手伸向宫门的方向,嘴里大喊:“等一下!那里有个女孩!那里有个女孩!”
侍卫无奈地笑了笑,道:“皇太子说笑了,皇宫重地,怎会有闲人?风雪愈剧,还是请皇太子速速回宫。”
“等…等一下!”少年的声音吹散在冬日的风中。
高高的宫墙外,那一边无边际的纯白大地上,一头银发的女孩赤着脚站着,她单薄的裙袂被风吹得乱舞。她抬起左手,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嘴里喃喃道:“萧青珞。”
然后她神色一凛,脚如踏燕,一跃入半空中,伴着那天幕下织成一片的朦胧风雪,飘向远方。
只是她再没有回头看那大梁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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