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法走向我,带着复杂的表情。在我办公桌边站定,他竟然笑了。这是一种长期处于阴影之中、习惯生成的谦逊笑容,刚刚上位的实权家,一不小心,还是泄露了并不踏实的底气。笑容之下,他开口,表扬我。我的采访功底、我的写作能力统统在他的表扬之列。他故意扬高着音调,一句又一句赞美之词,从他单薄的嘴唇里喷薄而出。我茫然地看着这张不停翕动的嘴唇,脸上是一记冷冷的微笑。我没有任何回应,除了微笑,没有一句语言。这是穆梁书的领地,其他人,不过是过客。
穆梁书走得匆忙,甚至没有时间举行告别仪式。或者匆忙也是一种谋略,借此回避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但是,穆梁书,你可以不和别人告别,唯独我不行。
我径直冲到十楼,象个视死如归的战士,大力敲击他的房门。他在,门内传来他镇定地声音,请进。我推门,走进去。他依然以我熟悉的姿势坐在那张大班台前,桌上比以往清爽了很多,私人的物件已经统统清理。他正拿着一只笔出神,眉毛微微凝结着,脸上是风卷云残的高深莫测。看见我,他并无太多诧异。只一句:有事?他脸上的云雾瞬间消失,那个招牌式的和气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他在努力,让我感觉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新闻狂人,何需如此安慰我?
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听见自己沙哑着声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第一次,用如此亲近几近亲昵的语气面对穆梁书。黑云压城、山雨欲来,我放纵自己的非常态。
穆梁书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重,但很快,恢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切正常。”他用他那强势的、不容辩驳的语气对我。
忽然有些生气,在这非常的时刻,新闻狂人依然躲藏在自己的世界里,生人勿近。“你能什么时候回来?”我如此任性的发问,象个无赖,不管不顾地动手拆毁他身上层层叠叠的伪装。
穆梁书并不接招,只是垂下眼。那一排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遮挡住眼底的一片温柔。然后,他抬头,重新看我。不用躲闪,放肆地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一双有话要说的眼睛,火花般明亮的光芒闪烁其间,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呢?下一秒钟,这光却似火把投身大海,“滋”地一声,熄灭得毫无踪影。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穆梁书平静地说:“视工作而定,暂无确切的日期。”
他说的是实话。却无端地血往上涌。这样的时刻,穆梁书依然拒人千里。豁出去了,我看着他,从牙齿缝里拼出一句话:“我……我怎么办?”
是的,我该怎么办?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将自己毫无遮拦的交到你面前。穆梁书,从此之后,我该怎么办?
穆梁书的脸上依然一派镇定,只是双手抓紧手中那只笔。卡擦一声,那只笔在他手上硬生生断为两截。你终于还是露了马脚,不管你如何老成持重,面对我的无赖和执拗,你终究还是泄露了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这很好,穆梁书,有你手中的这只断笔,不枉我爱你一场!
穆梁书将断笔放到桌上。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笔,似乎不明白自己何以发力,将一只签字笔硬生生截断。沉默,大片的沉默犹如冷却的水泥浆,将那些泥沙俱下的情绪凝固成一份压在胸口的沉重。我顶着这份沉重,顽强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这是意志的较量,我在和我的新闻狂人勇敢地展开较量。我不说话,拒绝说话。我在等,等你如何面对我的交出和给予?
“没有什么怎么办。”穆梁书低头,不看我,用冷的声音说:“你继续你的工作,一切如旧。你是个优秀的记者,不管谁接手报纸,总是需要能干事情的人。”
这就是你的回答,穆梁书。冰冷、理智、滴水不漏,不出我的意料,这就是你的标准回答。你终究还是拒绝了我,把我远远地抛在你的世界之外。这很好!
我在穆梁书冰冷的声音中,轻轻退出去,带上房门。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为自己的情感做了最初也是最后的努力。结局在意料之中,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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