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筠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已然撕扯揉皱了的单衣,上面的血污清晰凸显,轻轻添上一抹苦笑。
而后,一步、一步走向门口,一头扎进漫天雪地里。
周慕筠计算好了每一脚踩在雪中的深浅,每一个转身回眸的用处,甚至每一个趑趄摔倒的轻重,他都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这场戏,是他用上半辈子的隐忍做的铺垫,等到这个恰好的时机,倾尽全部心力而成。
所以,这根刺,他必须种在周沛遗心里,分毫不差。
*
厅上,周福垂着头悄悄打量座上一言不发的总统,在他身边三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总统的心思,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下,恐怕早已翻腾起滔天的骇浪。
良久,周沛遗起身走人。
周福紧紧跟在他身后,脚底的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身前如今万人之上的总统大人缓缓开口。
“你觉得,这事情是慕赢做的吗?”
周福一如既往地规矩作答:“事关重大,奴才不好妄下结论。”
前面的总统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却在分岔处拐个弯径直入了湖心亭。
急忙跟上,试探道:“老爷要去清平斋?”
路边的松针因着过路人的动作颤颤掉下一线雪来,周福看着总统在锦园门口短暂停顿过后目不斜视直直进了清平斋。
风雪愈发大起来,浓云厚沉,压住刚点起来的万家灯火,迫在心口,比枯枝更加狡狯。
房中酒盏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拖泥带水地破碎掉。父与子之间极少见的对峙与妥协轮番上演。
周福觉得膝上的风湿愈发疼了,支退了门口的小厮,缩进脖子守在门口。
风声里,他听见总统这样说:“祭天那日,你与为父一道。如何?”
这是任何人都听得懂的暗示。
然后是二少爷仿若戏谑的叹息,“怎么,父亲要拿这补偿我?”
“是与不是,重要吗?”
周慕筠笑,“不重要。”
一阵沉默过后,周沛遗出门。
周福静静跟上,“老爷,可需查查那群匪寇?”
默默走了一段后,忽听得前方人迟到良久的答非所问,“周福,是不是慕赢做的其实压根不重要。”
周福顿住脚步,呵气成冰的夜里寒气钻进脑子,冲开了仅有的一点疑虑,霎时清明过来。
是了,有谁比大伤过后百毒不侵的二爷更适合那个位置?
转眼腊八,周家二少生辰。
米仓巷周府后门口静静停了辆马车,夜灯恍然,照着个清瘦秀丽的少妇下车。
堇色披风穿过双生门前的琳琅花影,燃起清平斋门口久不亮起的流苏灯。
半柱香后,戏台上换下一曲《贵妃醉酒》,原本该在桌上吃酒的主角二少拎着酒壶不见了踪影。
清平斋的墨色珠帘被这醉鬼撩开,“怎么,这便急着走?”
“周慕筠,这便是你的痛不欲生?”
“再痛又如何?我总不能随他一道去了……你说呢,梅儿?”
二少奶奶反手一个巴掌甩上去。“拿亲生孩子的性命做筹码往上爬,周慕筠,你可真好……”
一阵沉默后,趴墙根的周总管听见“哐嘡”一声巨响,冲进门,“二爷,二少奶奶有何吩咐?”
却见二爷立在倒翻的书柜前,吃了口酒红着眼在笑,声音很慢,“去禀告父亲,我要休妻。”
门口霎时跪倒了一片,“二爷三思。”
周福躬身去劝,“总统登基在即,二爷是否再作考虑?”
二少爷贴近他,“福叔,这便是我的考虑,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一夜,前朝太后保媒的二少奶奶青州顾氏拿着一纸休书,消失在这茫茫雪野。而一贯隐身幕后的周家二少走出幕前,军中猜测,比起大少爷,总统似乎更属意这位庶子。更有传这位二少爷不日便将同恩师次女成婚,继承大统,指日可待。
正月初十,国民总统周沛遗率领百官举行祭天典礼,宣布承受帝位,改年号为“洪武”元年。正月十五日,入主紫禁城,正式登极。并在经纬堂接受朝贺,分封爵位。
是夜,天阴无月。
皇帝在经纬堂宴请百官,此共襄盛举之际,堂中惊现逆贼刺杀新帝,所幸刺杀失败,逆贼被顺利拿下。
重刑之下,逆贼招供,主使者竟是皇长子周慕赢。
周慕赢当即反驳:“无凭无证,如何定我大逆之罪!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栽赃嫁祸!”
此言暗示意味明显,皇帝多疑,命武义亲王黎忱暗中查探。一月后,却意外发现城外护国军少帅写给周慕筠的亲笔信!
信中直言两人将合作刺杀新帝,一旦失败便嫁祸给皇长子周慕赢。
原本这时便该尘埃落定,事情却又一波三折,护国军少帅正式攻城,命人送来一份劝降书。孰料到,皇帝对比密信发现两者笔记截然不同。
案情一时扑朔迷离,而正此悬案未解之际,南部新党以飓风之势卷土重来,北洋军措手不及,一时军心不稳。
广东徐闻联合护国军讨伐周氏复辟帝制,皇二子周慕筠主动请缨,随军南下平叛。同年四月,陷入护国军圈套,死于山东克色山,尸骨无存。皇帝大恸,各地连发之护国电文、通报,尽数指向紫禁之巅,旗下将领倒戈相向者亦不在少数。北洋军军心涣散,颓势显而易见。
五月中,护国军攻破北京城,皇帝周沛遗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溘然长逝。据传,最后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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