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宁与李媛嫒寻声跑去,只见有两人一个抱头一个捂下巴,“哎哟”不止,正是薛讷与狄仁杰。
看样子,方才薛讷正欲查看坟茔处的杂草时,与一旁的狄仁杰撞到一处,狄仁杰一头顶上了薛讷的下巴,方有了眼前这一幕。
樊宁笑得前仰后合,拊掌道:“薛郎痴也罢了,怎的来了个法曹也是个痴子,啃头咬下巴的,你们都不看人吗?”
狄仁杰从地上爬了出来,看到樊宁,他如获至宝,即刻从随身背挎的麻布包里拿出一卷发黄的本子,又摸索出一根毛峰干涸发硬的毛笔,拿至口边一嗦,翻开本子便问起了话来:“这位小娘子,昨日在宫中不便相问,本官有几个疑影,劳烦你回答。听闻你是密局阁局丞李淳风所收养,他可有告诉你,你是何年何月何日在何处抱来的吗?”
狄仁杰倒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办案,樊宁望向薛讷,见他微微颔首,便照实回道:“师父说我是永徽五年夏日发大水的时候,在城南外捡的,彼时还捡了红莲姐姐和另一个男童,那男童被附近的山民抱养走了,我与红莲姐姐没人要,便由师父一直养在观星观里。”
当年渭河发大水,长安城遭灾,连太极宫都给淹了。彼时正是薛讷之父薛仁贵逆着洪流冲入皇宫,将天皇背了出来,否则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而那一场洪水中,京畿百姓受灾十分严重,几乎家家有人因灾而丧命失踪。大灾过后,不少人家收 养 男 童,以便延续香火,而女童则多遭遗弃,樊宁所说并非无根无据。
狄仁杰记录罢,抬眼翘起山羊胡,复问道:“昨日刑部高主事称解出那书谜,书中所记安定公主肩膊下有一胎记形似梨花,敢问你的胎记在何处?”
“我不知道,”樊宁下意识摸向后背蝴蝶骨处,妩媚生姿的小脸儿上一派茫然,“我看不到背后,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胎记。”
“她不知道,但薛明府却言之凿凿说她有,敢问……”
不知怎的,到这一问题,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李媛嫒快人快语:“你们两个还真是……看不出来薛郎……你们这起子没羞没臊的!”
“才,才不是,”薛讷涨红脸,辩驳道,“七八岁的时候一起洗澡看到过,郡主说薛某便罢,莫要污了宁儿的清白。”
狄仁杰不受外界影响,继续发问:“那么那位刑部高主事又是如何知道你背后有胎记的?看年纪他比你们年长几岁,应当不会是你二人的总角之好罢?”
“谁会跟他交好,”樊宁气鼓鼓回道,“我在刑部蹲大牢的时候,他骗我去骚狐狸的偏宅洗澡,估摸是让那些侍婢偷看,真是卑鄙。”
狄仁杰踟蹰握笔,没有继续记述,薛讷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就是司刑太常伯李乾佑的偏宅。”
这话不接还好,接了倒是更加惹人发笑,狄仁杰也忍俊不禁,蹙眉竭力克制:“那位高主事真是好手段,上午狄某来时,听住持称高主事已经来过了,手中拿着天皇的诏谕,彻查此案。薛明府,此案看到现在,诸般证据皆在佐证高主事的推论,你说这小娘子不是安定公主,却并无任何证据,九日后打算如何与天皇天后交待?要知道,眼下这事,可不单牵扯薛明府个人或者薛家一门,还牵连着天后、武氏甚至东宫太子,保不齐狄某也要跟着遭殃……敢问薛明府,到底有无头绪?”
“听闻这广化寺乃是当朝右丞相阎立本之兄阎立德设计建造,图纸据悉就保留在阎右相家中。狄法曹既由阎右相推举为官,定然是阎右相青眼之人,可否为薛某引荐,薛某欲求得此庙的设计图本。”
狄仁杰低头一忖,心想这小子并非明法科出身,查案却不是毫无章法,正好他亦有所求,便说道:“可以,狄某亦有个不情之请。这位小娘子究竟有无胎记,仅凭薛明府一人之言,怕是有失偏颇,可否劳动李郡主,将这小娘子背后的胎记画下来,以便查案之用。”
狄仁杰这要求并不过分,乃是查案必须,樊宁与薛讷交换罢神色,一口应允,狄仁杰便去寻那住持安排房间。
李媛嫒进了房后,四处仔细查看,确认无人偷看,方示意樊宁褪去衣裳。樊宁解了襦裙,露出樱色肚兜,转身将白皙玲珑的背对着李媛嫒。李媛嫒按照狄仁杰的要求,将樊宁背上的胎记细细画下,末了撂笔道:“真是奇了,你这胎记位置隐蔽,自己照镜子都看不见,薛郎居然一清二楚。他总不会是从七八岁一直记到现在罢?你们两个当真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旁的时候被李媛嫒揶揄,樊宁总是能反揶回去,但这件事她根本无从抵赖,小脸儿涨红一片,嗔道:“我怎么知道他为何记得,他从来没与我说过。”
李媛嫒倾慕薛讷多年,总觉得与他年纪相若,从小相识,门当户对,应当是毫无疑问的一对,现下看来他只怕早在十余年前便已中意着樊宁。若是知道输得这样早,她又何必这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地虚度这些年。
李媛嫒心里不好受,但转念想想,薛讷不单模样出挑,才学渊博,更是温暖得宜,君子翩翩,堪称长安城最优秀的儿郎,自己却分毫不自知,谦逊可爱,又有谁能不被他吸引?
李媛嫒压抑着有如温泉喷涌的酸楚,看着整理穿衣的樊宁,心想自己其实比她幸运,有曾祖父、父母与兄长的疼爱,不似这丫头,身世凄苦,现下又摊上这样的事,若是没有薛讷,她又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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