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杨摸着黑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远处的白马寺刚好传来最后一声钟鸣。摸索着穿鞋打开房门,被阻隔了一夜的凛风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院子里有雪,很厚。紧了紧身上已破旧不堪的夹袄,咬着牙走到院子的角落,搓搓手,思杨紧紧地抱住了那棵高大的云杉树。
耳朵贴紧了树皮,风声减小,冰冷的空气划过紧扣的十指,顺着袄袖滑进胳膊,直到整个胸膛都冷了下来。思杨流着泪、咬着牙,哆嗦着等待。
“叮”的一声,剧痛如期而至。这是尖厉而绵长的一声,响彻脑海,感觉就像一颗钉子直接钉穿了头骨,穿透脑仁儿,伴随着嗡嗡的余音持续摇晃。思杨十指惨白,牙关紧咬,额头紧顶着树皮,努力定定神,继续等待。
“叮叮叮…”整整十八声,前后持续半个时辰,随着最后一声落幕,思杨长出一口气,慢慢松开僵硬的手指,蹲到地上,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压抑住强烈的呕吐yù_wàng后,跪着爬到屋里,斜倚着土炕,再次昏睡了过去。
“我在棺材里”,思杨清楚的明白这一点。还是熟悉的黑暗,熟悉的被捆缚的无助感,熟悉的绝望又一次如潮水一般包围了他。奇异的香气弥漫在四周,耳边是急促的梵唱,身下是光滑的木板,鼻尖儿紧贴着顶板,没有挣扎的空间。然后是“咄咄”的钉子钉进棺木的声音,四角各四颗,一共十六颗。当头顶的棺木被穿透后,思杨拼命张开嘴,等待钉子落下的时刻,然后他感觉到钉子贴着嘴唇,蹭着牙齿,穿过舌头和喉咙,铜锈味儿在嘴里弥散开来。当又一颗钉子从头顶穿透,额头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时,思杨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随着额头的鲜血流进眼窝、头骨摩擦的撕扯感带来的真切的恐慌,思杨醒了过来。
冰凉的土炕、敞开的房门、洒进房间的艳阳,又是活着的一天。思杨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伸手从炕洞里掏了块儿昨夜剩下的地瓜,在袄袖上蹭了蹭草木灰,胡乱塞进了嘴里,然后翻身爬起来,拍打拍打身上干硬的泥块后,拿了扫帚出门扫雪。
在院门口看到隔壁小院的哥哥正在俯身扫雪,汗水从脖颈和额头蒸腾出一团白气,“杨子,一会扫完雪和我去镇上一趟,你嫂子娘家来人了。”“行嘛。”思杨应了声后,也附身开始扫雪。
哥俩正扫着雪,思杨看到嫂子从院里走出来,一身灰底白花的小袄衬得脸比地上的雪还白,手里揣着的竹篮蒙着厚厚的棉布。
“嫂子”,思杨停下手叫了声。
“杨子,一会和你哥去镇上,嫂子给蒸了几个包子,你们路上吃。”
“行嘛。”
扫完雪后,思杨看着哥哥去院里背了背篓,里面是一捆草药和十几颗鸡蛋,想了想,就回自己院子拿了柴刀,用麻绳缠好捆在背上,从嫂子手里接过竹篮,然后哥俩踩着雪出发。
到白马镇只有一条小路,盘山而过。一路上思杨不时停下来砍些枯柴,哥哥也就接过竹篮安心等他。太阳从树梢探出头的时候,思杨的麻绳已经捆了一大捆柴火,一手拎着柴刀,一手扶着背上的干柴,思杨和哥哥加快了脚步。听到河水奔腾的时候,俩人停下来,一人吃了两个包子,然后转过山坳,白马河就豁然出现在了眼前。
冬日的白马河依然崩腾不息,河面上袅袅的白烟中,不时有几艘插着各式旗子的船只驶过,影影绰绰的。哥俩深一脚浅一脚跨过岸边的泥泞,走在了水位下降后裸露的鹅卵石河床上。
“一会儿到了镇上我去南街先把东西卖卖,然后在镇西桥集合,接了人回家。”沿河走了里许地,哥哥看着眼前的多孔玉石桥叮嘱思杨。
“行嘛。”思杨应了一声,看着哥哥爬上河堤过桥到对岸后,紧了紧肩上的麻绳,把柴刀斜挎到腰上,转身走到了白马镇的北街市里。
白马镇地处落川行省和云秦行省之间的群山中,是一座由白马河流出来的小镇,镇子不大,却是连接两大行省的要冲,川茶入秦、秦马进川,靠的就是终年奔腾不息的白马河。多年来两大行省官员为白马镇的归属问题在朝堂打了数不清的官司,最终在十八年前因为一所寺庙的落成而止了纷争。白马寺只是一座楼,一座七层小楼。十八年前的冬日早晨,当镇民走出家门时,蓦然发现镇中间连接南街北街的白马桥上矗立了一座七层木楼。没人知道此楼从何而来,又是谁人所建,它就那么突兀的出现,突兀的立在白马桥上,阻隔了南北。闻讯赶来的秦兵川将隔着白马桥将此楼堵了严实,却终不得其门而入。翌日清晨,十八声钟鸣自楼顶传出,举镇皆惊,就在满镇人或恐慌或期待的目光中,两块玉碑从楼顶飞下,一立桥南、一竖桥北,一书“镇川”、一曰“固秦”,此后再无声息。消息传至京城,当时皇帝派大学士苏东前来,苏东在此楼前枯立一夜,第二日钟鸣后一言不发回京。不多日,京城传来圣旨,“擢大学士苏东代帝礼佛,守白马镇,白马桥列为禁地,上桥者斩立决”。苏东在白马镇十年,修了东西两桥通行,单设白马镇守,不属秦川,自此白马镇孑然独立两大行省之间,风波初定;又重修白马桥,南北各立香堂一座,供往来客商求佛请愿。十年后,苏东上书请辞,荐弟子闫悟,闫悟至白马镇,一应法制不变,居三年,依例厚葬其师,而后建白马书院于苏东故居,教化镇民,自此五年,白马镇钟鸣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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