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向南入赤城,先须过丹山鹤顶关,丹山绵延三千里,支脉众多,唯此处与赤城最近亦最为单薄,两翼支脉伸展环抱,此处则有一路深入丹山腹地,向上遥望,即可见鹤顶关高高建在丹山横岭的一个缺口处,城墙连着两侧山体,气势磅礴地侵占半边天空,不远处,主峰几乎倒立的石壁在阳光下显露着赭红色,仿佛仙鹤高昂的头。山下至关口的一路最为陡峭,虽修成官道,然地势倾斜之大,实易守难攻,若非军中车乘多有巨犬负轭,许多辎重攀上陡坡都是个难题。
过了鹤顶关,即到了丹山以南,南坡本是赤城的旧址,至今仍有人家,山下即是都城,半日可到。大军只驻扎到鹤顶关附近,从幽海来的犬部旧卒更暂歇在丹山北麓,等到扎营,夕阳已从高耸的鹤顶峰上坠了下去,除却岗哨,丹山南坡夹在军营与都城之间,遥遥隔断两厢灯火,反而显得格外冷清。
这样的冷清之下,一队车马于暗夜中驶入赤城。
不同于赤城的旧址,如今的赤城四面皆有城墙,已不再临近丹山天险,丹山明河交错环抱着这么一座四四方方的都城,初秋的星空与满城温柔灯火辉映,和蔼而静谧。太平大概就是这么一层纱,覆盖在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之上,装点出一张岿然不动的皮相,什么明争暗斗、巧取豪夺,都还的小心翼翼地不去捅破这么一张华美的皮。
灯火通明的宫殿,绣金的红帐下透出暖色的光,似乎本该一片歌舞升平,此刻却压抑着与灯火毫不相干的沉寂。
女子仍穿着白衣,披着猩红的长袍,每一步,银质的首饰轻轻碰撞出细碎的响动。只有这么一点响动,步入主殿,身后的影子在踏入宫殿的一瞬间被映得庞大无比,而后又很快消弭于灯光中。
扫了一眼满殿跪着的下人以及几个带头的官员,并没有耽搁一点,女子已快步迈向主殿中央的石床。石床上,华美的白纱覆盖着一具小小的人形……女子伸手似乎要将白布掀开,手却堪堪停在了距离寸许的位置,微微皱眉,直截了当地吩咐道:“都出去。”
众人这才敢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女子复稍稍抬高了音量:“都出去!”
满殿的人顿作鸟兽散,只剩下女子身后一同步入主殿的二人。蓝袍的国师只是微微眯起紫瞳,默然未动,一旁的少年倒是缓缓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欲退,不等他迈出一步,女子丹唇已启,咬出的字眼冰冷中带着愤恨:“欧阳书?”
少年只是缓缓又转回身来,抬眼望着女子。
四面殿门砰然关闭,震得满殿烛焰一抖。
眨眼间,女子已站到对面,近在咫尺,仿佛一抬手便能将少年碎尸万段。
“人呢?”女子只是冷冷问出一句。
少年轻轻苦笑,只是将目光示意性地指向了主殿当中的石床。
“不是。”声音中已夹杂进滔天怒火,女子更上前一步逼视着少年:“你骗不了我!”
少年只是浅浅一笑,目光说不上是安慰还是悲悯,微微弯起的嘴角口形微动,吐出极轻的几个字:“死了,都是一样的。”
下一刻,女子骤然出手,仅仅扼住对面少年的脖颈,拇指几乎穿透喉咙,身后阴影乍起,仿佛腾起的山雾,却又如有实质地流淌着,隐约透出四周灯火暗淡下去的光焰。空气中,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而风口浪尖那个人却只是轻轻垂下眼帘,眉目含笑。
“为什么……为什么?!”
少年只是轻轻笑着,咽喉被捏得咯咯作响,鲜血从嘴角溢出,眼中倒映着一副光影交织。
“……为什么……”
女子一遍遍问,却没有任何回应,风暴之中,大殿上的灯火忽被吹灭,乃至纱帐、灯笼皆被扫落在地,突如其来的黑暗中仿佛响起无数嘶吼。灯火彻底熄灭的瞬间,一旁的兰夕倒是应声而动,一把拉住女子双手,反肘撞开少年。少年被这一撞,倒退数步,以手扶住自己咽喉,咳出一口血来。
国师只是咬牙斥了句:“还不快走!”话音未落,空气中盘旋的黑稠雾气仿佛寻到了猎物,争先恐后地扑向少年,引得兰夕复高声唤了句:“小白?!”少年不敢多停,抬剑一扫,暂时击退雾气,一个翻身已退到门前,推门而出,两扇门又在身后紧紧合拢。
阴暗的大殿内仿佛掀起狂风巨浪,无形的雾气狂躁地撕扯着一切,又转过来发疯似地攻击着唯一还站在风浪中的年轻国师。兰夕不敢托大,稍侧身回避,这一犹疑,女子已从他手中滑出,隐没在重重浓雾之中。雾气仿佛无数细密的刀刃,转眼将蓝色的长袍绞成丝丝缕缕,而稳立其中的年轻人手中飞快地抛出一把符纸,散进风中,似乎真就压住了点雾气,又咬破指间,挤出一点血来,当空划过,似乎在空中画着什么符咒,一面挡住迎面扑来的雾气,一面向前迈进,似乎顶着狂风般艰难,而他迈出这几步,却似乎仍在原地寸步未移。
空中雾气渐渐聚合,越发浓稠,几成幢幢鬼影,若有一丝光亮,便可看见,那些从雾气中伸展出来的像是嶙峋白骨,遥遥晃晃地伸出指爪……
符咒只能抵住一时,越发疯狂的雾气撕碎衣摆,沿着年轻人的皮肤,抓出一道道血痕,黑暗之中,只剩下隐约泛着紫芒的双瞳,透出一点焦急。
“小白……小白?!”年轻人唤了两声,再进一步,嘴角也溢出一丝血来:“白……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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