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的大病房,排了十几个床位,有些挤,孩子们大部分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愿意分开。有两个床位空着,一个是刚下病房在icu监护,一个是正在手术的。
大部分五六岁,有几个十岁的,都靠在床上,没有普通孩子的生机,病房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杨念去几个做唇修复手术的孩子处检查一番,拉着陈忆安要出去,她看了眼最大的那个孩子,杨念刚给他检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感激,甚至隐隐有些敌意。
“我能在这儿呆会儿么?”她转头看要走的杨念,问道。杨念以为她想逗小孩子玩,就像那天看牙的那个小男孩一样,随口说:“他们跟正常小孩子不一样,不太爱理人。”不爱理人是实话,她这几天受他们的冷暴力确实不少。
陈忆安拉她的手顿了一下,“杨念,”她有些气,有些急,声音也有些大,“他们跟普通小孩子一样,也会跳也会笑,也会犯迷糊,也爱玩,唯一不同的,”她转头看向那一张张毫无生机的面孔,继续道,“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更坚强。”杨念有些愣,陈忆安一向好脾气,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她害她受重伤时,她也只是安慰自己,没有放一句重话。
觉察自己的失态,她叹了口气,“我留在这儿,合规矩么?”“可以。”杨念说。陈忆安低声说,“别往心里去念念,让我冷静冷静。”是的,她确实有些不冷静。
杨念推门出去了,她转身走到最大的那个男孩那里,拉了椅子坐过去。“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没人应她,显然,这一屋子的孩子,都听他的。男孩脸色很白,很瘦,靠在床边,眼里是不屑的神情。见他坐的吃力,她走到床位,把床给他摇高了一点,然后把枕头给他摆正,男孩下意识要躲,看到她手上缠的厚厚的纱布,还是没推开她,只是自己往远处退了退。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良久,“让我看看你的伤,孩子。”男孩身子抖了一下,这几天那么多人来采访,都摸着他的头,如此叫他,可眼前这个人,唤他时,含着真诚的情愫,语气中的担心与疼惜,是他能听出来的。转瞬,他神色恢复如常,玩味地一把掀开被子,撩起病号服的下摆,大大咧咧地露出缠着的腹带,大冬天的,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衣。“你也是来采访的?我很幸运,很感恩。”他讽刺道。虽然心里不想这么做,可还是这么说了。
陈忆安没料到他是这个举动,把被子给他盖好,“不是这个,”她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宽大的袖子一路褪下去,纤细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痕,新的旧的,一道一道,重叠交错,满目狰狞。被识破了心思的小孩子想要收手,陈忆安也就撒了手,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药,手指搓开盖,挤了一点在她的胳膊上,护工上午应该刚给他们清洗过,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但同时,也有很多伤口裂开了,血又凝在上面。
男孩愣在那里,她把药挤在胳膊上一点点轻轻涂抹,他手臂冰凉,“你没有秋衣毛衣?”“有。”身后有一个糯糯的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委屈,“可是护工拿去洗了。很久也不能干。”男孩瞪了小女孩一眼,陈忆安瞪了男孩一眼,然后,男孩败下阵来。
她转身对小女孩笑笑,“一会我去催。”她把被子拉上去把她包的严严实实的,满意地摸头,“像只小粽子。还冷么?”女孩天真地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好点。可是粽子长什么样呢?”五六岁的样子,唇裂。
男孩冷冷地说:“都说你像粽子了,看看你自己不就知道了。”小女孩低头看,除了雪白的被子什么看不见,陈忆安好笑,抬起她的头,说:“别理他。你叫什么名字?”“叫小宝。”“啊,小宝。那等小宝病好了,我去给买给你吃,蜜枣的肉的咱们都吃,好不好?”“真的么?”她声音里满是欣喜,满是期待。
“当然是骗你的。”男孩继续拆台。放下自己的袖子把药扔给她“哎,我还没抹完呢。”陈忆安说。“我自己抹完了。磨磨唧唧的你。”他撇嘴,“你可以走了。”他受不了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一边抹药还一边轻轻吹着怕他疼,那种感觉让他强硬伪装了十几年的心有一丝裂缝,他太渴望被疼爱了,可也知道那是不可能。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你是个被遗弃的人,无权享受爱,不能奢求。
药发凉,他嘴唇有些发青,陈忆安看他一眼,拉下羽绒服的拉链,递到他面前,“穿上。”男孩倔强地摇头,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不敢挣,脸一阵红一阵白,“要不是你手上有伤,我他妈……”还没说完,陈忆安歪头,“你他妈什么?”好歹她也是北方人,当她面爆粗口,当她不会么?他看这样一个温温婉婉的人爆粗口,愣住了,回不过神来,陈忆安一鼓作气,痞气地说:“没事别他妈跟我废话,把衣服穿上。”她语气自然,就好像念诗一样抑扬顿挫地爆了粗口。趁他当机的时候,把衣服给他套上。
“刀交出来。”男孩别过头去,她一根手指微微抬起他下巴,“交出来,别浪费时间,我还得给小宝去买粽子。”“咯咯咯咯。”小宝在后面捂着嘴笑的开心,有伤口,不能张开嘴,可还是乐得她咯咯的。他与她对视,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让她给……调戏了?末了,从床下掏出一把刀,“还有。”她把刀夺过来,放到桌上,“至少两把。你胳膊上的上不是一种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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