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自小就不喜笑的。
记忆中,她也曾整日弯着眉眼倚在母亲怀中,听她说老一辈的事情。那时,一家人还住在破落的边陲小镇上,贫穷,却也富足。
后来是父亲背井离乡去了远方,母亲独自一人守着她和弟弟,那破落的家才逐渐分崩离析。
她也曾想去找,但母亲总拦着她,说远方太远,她去不了。
那时的小镇日日落着雨,门前坑坑洼洼的积着深深浅浅的水,她喜欢坐在门槛上看路人经过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她讨厌雨。
讨厌满屋子的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响,有时她也会想,若是父亲还在,家里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但也知道父亲不可能会再回来,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孝敬母亲。对于母亲,她一直是崇敬却又疼惜的,父亲的离开让她憔悴了许多,她也曾暗夜里掩面流泪,但从未在两个孩子面前抱怨过。
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就这样消融在小镇不见晴日的灰蒙里。
直到那一日。
她被身边的嘈杂声吵醒,浑浑噩噩地从睡梦中醒来,暴雨猛烈地撞击着屋内的一切,本来就漏雨的房屋里早就积了没过膝盖的水,仅有的家具用品漂浮在水面上,就连她身下的床,也漂浮着。
她怕极了,扯着嗓子喊母亲,喊了许久,都未曾听到回答。
然后她便知道,母亲带着弟弟走了。
在暴雨来临的前夕。
屋内的积水越来越高,四周除了雨点砸下来的声音再无其他。
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了她自己。
逐渐地,身下的床板也终于经受不住暴雨的冲击,裂成几块木板。她紧紧地抱着一块,整个人被涌过来的洪浪卷了出去。
那时她才知道,是洪灾来了。
浑浊泛黄的水流卷着她一路向东,她紧紧地抱着那块木板在水中沉沉浮浮,指甲都要嵌进木板里。
就那样漂了三日。
后来,洪势渐缓,她苍白着脸浮在无边的黄浊里,四周是不断经过的尸体。有她面熟的,有陌生的,皆面色狰狞地路过她。
起初她是极怕的,不断地涌着泪,哭声震天,直到她嗓子哑掉,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却不肯闭眼,一闭上眼睛,那无数的尸体都好似化作了幽魂一个个扑向她,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水上漂浮的第八日,有官府派的船来搜寻生者,那船远远地自她身旁驶过,她想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巴不停地嘶叫。
可船还是走了,向着下游越行越远。
她第一次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绝望地松开手中木板,身子便再一次在无边的黄浊里起起伏伏。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然而一双手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抱着她,一路飞至河中最高处的阁楼顶上。她意识昏昏沉沉的,却是记住了那狐狸面具下的一双茶瞳。
醒来时,仍然是在阁楼顶上,白衣男子低头望她,嘴角是安抚的笑意。他给她食物,给她讲很多见闻,陪她在阁楼上等营救船再次出现,她知道的,他做这么多,都只是怕她又想起那些可怖的画面来。
她亦不想记得,但,如何能忘记呢?
半晌,才想起问他的名字。
你叫什——
她嗓子哑哑的,只说了几个字就赶忙住了口,怕吓到他。
他却笑了,温润好听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
如玉。
而后他又问,你呢?
她望了他一眼,低下头去。
本来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但是想到之前母亲的作为,忽然就觉得有些许的厌恶,她瞪着眸子,声音嘶哑且冰冷。
我没有名字。
那个叫如玉的白衣男子仍旧在笑,笑声暖暖的,好似有些苦恼。
没有名字的话,我该叫你什么呢?
她便急了,拽着他的衣摆,想告诉他自己是有名字的,叫做董烟绯。
话还未说出口,耳边就想起了如击钟玉的声音。
我便叫你阿虹罢。
董烟绯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遥远的天边挂着若隐若现的半截彩虹,在无边的黄浊里显得那般耀目。
她点头,声音里有不自觉的羞赧。
恩,阿虹。
那年,董烟绯十岁,如玉十二岁。
三日后,营救船再一次经过,带她载离了那噩梦一般的地方。她无处可去,便跟在他身旁,去了一条河中的暗室里,见了一个满头银发模样却年轻的怪人。
那人就是千机宫宫主宴京凡。
她听到如玉的声音自暗房内传出来,只短短三个字,留下她。
董烟绯不知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但她的确被宴京凡留在了身边,留在暗室里。宴京凡从未说过要收她为徒,但授她武艺,为她铸造兵器,她名义上唤他师父,却一直效命于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白衣男子。
她只知道他叫如玉,而他,唤她阿虹。
美人如玉剑如虹。
尽管她还不曾知道他的模样,但她愿意做他的一把剑,替他扫平所有苦难,只要是他想做的,便是死,她亦会赴汤蹈火。
只是后来,随着她的武艺越来越精湛,她见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十五岁那年,她已大成,可以独自完成他给的任务。五年的暗室密修,她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只是面上不喜笑,只在见到他时,面色才会柔和下来,弯着眉眼。
那日,她被宴京凡送进药楼做了朱雀堂代任堂主,满楼的人立在偌大的地下城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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