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之上不分昼夜地策马狂奔,不几日便回到了姑苏城外吴江镇,向农人买了把铁锹,来到当年他亲手埋葬林紫烟之处。
墓碑上,“萧恩时与爱妻林紫烟同眠于此”一行字深入石髓,正是他不久前决心自尽时以银钩所刻,边侧尚有淡淡血痕。可怪的是,这坟茔似乎刚刚被修葺过,周遍一色青石垒得齐齐整整,遍植着迎春花和香兰草,鹅黄嫩绿,煞是好看,旁边还栽着四株垂柳、八棵青松,生得郁郁苍苍。
他这会儿也无暇细思是何人所为;举起铁锹,双手却不自禁地微微发抖,这件事在路上本已不知想了几千几百次,可事到临头,又不由得十二分地踌躇了。呆立许久,竟是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去。
忽又想到:“这件事委实太过蹊跷,我非弄清楚不可。就算冒犯了紫烟,想来她亦会可怜我一片念念不忘之心。若是——若是她仍在下面,我便就此陪了她去,也算了却我这十年来的心愿;万一、万一……”万一那人竟不在里面,那便怎样,他却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了。
默默祷祝了十几遍,终于掘起土来。当中眼花手颤,不得不停了好几次。每掘进数寸,林紫烟的容貌笑靥便愈来愈清晰地现于眼前。“当”地一声,铁锹碰到了棺木。
他跳入墓坑,只见当年特意寻来的这副金丝楠木棺椁仍是温润如玉,阳光下发出丝丝金光,清幽无邪,连淡淡的香味也一般无二,只是里面的人呢,是否已化作枯骨一堆?
他手抚棺木,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一时间不觉热泪盈眶。咬了咬牙,右手在上面轻轻一拍,四角十六颗金钉齐齐飞出。
里面竟是空空如也。
不仅没人,连当年他亲手陪葬的那把精剑并十数把银钩,以及过往二人相互唱和的一叠诗词花笺统统不翼而飞。
他登如遭雷轰顶,目瞪口呆站立不稳,一跤跌倒,心中大骇大奇、乍悲乍喜。难道、难道自己这十年来苦苦思念、苦苦相守的竟是空坟一座?“不可能、不可能……”当年乃是自己亲手下葬,这十年间每逢林紫烟的忌日都要来此祭拜一番,其间并未发觉任何异状;再说即便真遇上盗墓之徒,贪图的不外钱财,又何必连死人尸骨一并挪走,棺木却丝毫无损?
偌大谜团在心中百回千绕,饶是他平素机智过人,此际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好生思虑。正烦乱间,忽听一阵喧哗吵闹之声由远及近,接上便见两名小童连滚带爬地正望这边跑来,后边跟着一群人大叫大嚷:“抓住他们!别让两个小兔崽子跑了!”那落在稍后的小童忽然仆地一跤,叫人赶上一脚踏翻在地,连踢了两个滚儿,举鞭便抽,那小童“哇哇”大哭起来。跑在前面的慌忙回身去救,一样被打得满地乱爬,连叫“救命”。
萧恩时心绪正恶,见此情景不由慢慢站起身来。恰一小童连着几个驴打滚儿翻到他脚边,抱着他足踝连连哀叫“大叔救命,大叔救命!”萧恩时低头一瞧,这孩子才不过六、七岁,满头满脸泥灰血印鞭痕,其状甚惨。他不由皱了皱眉,方欲伸手相扶,一人已赶将过来举鞭便抽,竟是不分青红皂白连他也夹裹其中。萧恩时心下生恼,微微侧头避开劲风,出指夹住鞭梢,沉声道:“住手!”那人挣了两下脱不了,横眉立目地道:“识相的快躲开,这俩小子竟敢偷我家大爷的钱袋,今天死定了!”小童哭道:“没有,俺们没有!”这时另一小童已被人狠狠压在脚底乱踩,噎得连哭都哭不出了,一群人叉着手哈哈大笑。
萧恩时见他们皆作家丁装束,对两个娃娃下手如此凶狠,心中更是不快,尚未说话,其余众人赶到,见此情形纷纷鼓噪:“甚么人在此捣乱?”“宋老四你怎么这么没用,让人家制住啦?”“瞧这样儿就不是好人——你们看,大白天的在这刨土掘坟的,原来是个盗墓贼哇!”“真个是掘墓的,没准和那两个小贼还是一伙——大家一起上,好生教训教训他们!”
萧恩时闻言不由大怒,他本已为地下空穴伤心烦恼,听得这“盗墓”二字直如火上浇油,见根根软蛇鞭四面八方招呼过来,当下冷笑一声,左足轻轻一挑,将抱住他脚踝的那小童送出一丈来远,右手划了半个圈子,已尽数将十几根鞭梢抓在手中,身子纹丝未动。众人用力挣时,冷不防吃他望前一甩,登时横七竖八地飞将出去,或挂在树桠、或跌进沟底、或折足或断手,各个大声哀嚎起来。
见他们相拉相扶、歪歪趔趔地离去,萧恩时犹自未动,忽听旁边大声欢呼:“好哎,好哇!这帮狗奴才逃跑啦!”低头只见俩小童脸上身上泪迹未干、泥痕斑斑,却兀自手舞足蹈地欢呼雀跃个不住,模样狼狈之外更添滑稽,饶是他心情恶劣,亦忍不住破颜一笑,因挥手道:“你们也走吧。”俩小童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那怎么成?俺们年纪虽小,却也知受人点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蒙大叔你出手相救,须报答才是。”萧恩时不想这区区幼童说出话来倒像老江湖似的,倒也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一小童伸头瞧了瞧墓穴,笑嘻嘻地道:“大叔,俺们像是一条道上的呢。这棺材倒是上好的,里头货色想来不少,大叔,你得手了没有?”萧恩时一楞,原来自己真被当成是盗墓的了,不由苦苦一笑,脱口而出:“什么也没有。”
见他脸上掩不住的悲苦忧戚,一小童将另一个拉到边上嘀咕了几句,两人
喜欢草色天涯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