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向黄启瞧了一眼,笑道:“我弹着好白相,又算啥绝技了?黄公子这样风雅,听仔笑啊笑煞快哉,我勿来。”
兰儿从绿萼手上取了琴交在她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桨。阿碧将琴放在身前的船板上,身子坐端正了,双手十指飞转轮弹,一时间琴声绕绕。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黄启心想:“慕容氏所在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听得阿碧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黄启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人生得意须尽意,若不能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乡,如何得能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慕容复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可惜他不会享受。”
阿碧一曲既罢,将琴还了给梅兰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笑。墨玉姊姊,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当下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她指点,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墨玉划了一会,阿碧又指示水路:“从这里划过去。”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
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梅兰竹菊都起来疑心觉得阿碧带我们瞎晃悠,暗暗记忆小舟的来路,以备回出时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就算此刻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梅兰竹菊四婢不断注视阿碧双目,都想从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但她只是漫不经意的采菱拨水,随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须辨认。
如此曲曲折折的四婢轮流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了!四位姊姊,累得你们帮我划了半日船。”梅兰竹菊轻笑道:“没事儿。”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黄启道:“此间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阿碧摇头道:“不。这是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待贵客。不过黄公子说要与我家公子论证剑道一事,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
柔柔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用勿着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发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奏管弦,将六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点。黄启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段誉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柔柔和梅兰竹菊二人见茶叶古怪,不敢喝,但见黄启喝了便也喝了。这珠状茶叶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产,后世称为“碧螺春”,北宋之时还未有这雅致名称,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
四色点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形状精雅,每件糕点都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黄启赞道:“这些点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绝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张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们还有。”黄启吃一件赞一件,大快平生。黄启见柔柔和梅兰竹菊没吃便劝她们吃了,她们果然一阵赞叹。
黄启将茶水和四样糕点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四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听香水榭’。”柔柔问道:“什么四九水路?”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原来江南一带,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
绿萼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阿碧笑道:“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好容易来了几个客人,几花好?介末总归要留你们几位住上一日。”
黄启喝道:“我明天还要去拜会曼陀山庄的王夫人,见慕容公子之事还是趁早吧!论剑之事,一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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