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后宫里有座青池苑,很久没人住过。
大概荒废了十年左右,才终于迎来了新的住户。
那是个无名小卒,初来乍到时,表面上还佯装着镇定,眼底里却藏着一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惶恐。
后来这无名小卒撞了大运,得了邪蛛后的器重,还被封作了汉威将军,天罗城中,风头一时无两。
领了将军令,盖了将军府,另起炉灶之后,原本荒凉了许久的青池苑,却没有接着荒废下去。
它迎来了新的住户。
那是一个抱着画匣而来的女子。
住进来的第一天,将花花草草都细心裁剪了一遍,给池里老得快游不动的鱼儿们换了活水。
说来也怪,这池子里的鱼儿们,虽不怕人,平时却都潜在了水底,偶尔某只哈士奇落水,搅扰了它们的休息,才会扑腾四散逃开,闹出些许动静。
可从这女子入住之后,这些鱼儿便仿佛变了性情,每当那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时,总会一并浮上水面,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聚集而去。
每到这时候,那脚步声总会停下片刻,笑骂一句吃货,旋即便是一指灵力弹去,满池鱼儿撒欢似的争抢着一点来之不易的粮食。
屋内的床褥虽然整理得一丝不苟,可那女子却从来不睡。
夜深人静时,她便坐在池边发呆,鱼儿们都会拱绕上来,静静的陪着她一起,悄无声息。
偶尔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指探进池里,随手逗弄两下鱼儿,鱼群也会很温顺地亲吻着她的指甲,绕着指尖游动,亲密无间俨然如旧友。
第二日亦复如是。
直到第三天夜里。
她仍在池边静坐着发呆,偶尔拨弄几下鱼儿,鱼儿们高兴地腾跃翻滚,皱起一池水。
若无意外,这一夜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这一夜,青池苑却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横跨百万里而来,将这里的安谧宁静打了个支离破碎。
其实不速之客也没有说些什么。
确切的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表示些什么,那女子淡淡地只说了一个字,便把他所有的话统统堵在了喉咙里。
“是。”
……
小院里,石桌旁。
殷青丝有条不紊地沏着茶,目光始终落在了眼前的茶壶之上,神情专注得一丝不苟,就好像是在完成这个世上最精美的画作一般。
齐明坐在了她的正对面,石桌的另一头,目光直视着对方,却沉默着一语不发。
半晌。
蒸腾的热气冲开了茶壶盖。
殷青丝起身,替齐明斟了杯热茶,又替自己斟满,旋即放下茶壶端起了茶杯,送到嘴边吹了口气,轻啜了一小口,眯了眯眼,舒舒服服的轻吐了口香气。
“你不喝么?”殷青丝端着茶杯,很是随意地问道。
“灵魅也喝茶么?”齐明未动,身子稍稍前倾,语气里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意味。
“当然喝啊。”殷青丝理所当然地说道,“提神醒脑,固本培元,好东西。”
齐明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端起了小瓷杯,滚烫热茶一饮而尽。
一声砰响,瓷杯不轻不重地落下。
齐明开口又问:“我的来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今年的万妖血斗十强里,有个叫殷雀的姑娘……所以我就猜到了。”殷青丝再次给齐明斟满了热茶,不紧不慢地答道,“十年前,我是她的教习。”
“嗯,她以为你死了。”齐明举杯,看着杯中淡黄色的茶水,神情有些复杂,“若我还蒙在鼓里,或许要不了多久,你也就因故离世了吧?”
“……”殷青丝沉默片刻,“职责所在,仅此而已。”
齐明的神情愈发复杂,忽的转眼看向了那一池的锦鲤。
这会儿他与殷青丝对坐饮茶,那些锦鲤们纷纷聚了过来,半截身子都露在了水面之上,很是欢快地摇摆着头尾。
“这些鱼……认得你。”齐明忽的扯开了话题,“原先我在这住时,叫唤它们也好,喂它们鱼食也罢,连理都不理。”
“它们食的是灵气。”殷青丝很是配合解释道,“投喂别的,它们自然不理。”
“真是娇气,活该白茫茫连吃了三天的烤鱼。”
“起初本就是养着吃的。”殷青丝笑着说道,“雀儿刚来朱后宫时,虽然长成的模样是个半大少女,心智却还像张白纸,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面黄肌瘦看着怪心疼,蛛后就送来了这一池灵鲤,吩咐我好好照料,定期煮些鱼粥喂她,后来她身体逐渐好了,这灵鲤没什么作用了,就权且养着吧……也不成想一养就是三十年,近十年虽没人照料,却也都还活着。”
殷青丝说这话时,那一池的锦鲤仍大张着嘴,仿佛在等待着主人的投食似的,高高扬起了脑袋。
“如何照料?”齐明追问,“直接用法力喂么?”
“若想考究一些,也可把丹丸搓捏成粉……”
“看起来,你并不考究。”齐明略带着讽刺地说道。
“所以直接用法力喂,简单方便省……”
殷青丝话未说完,齐明猛地站起,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掷,凉了的茶水四溅飞出,打湿了齐明的袖口,后者却浑然不觉。
“你不要命了?!”齐明骤然一声厉喝,脸上挂着蓬勃的怒气,浮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殷红,“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么?!”
“你是灵魅!”
“靠着法力维持你那点可怜的生命,你居然还拿它去喂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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