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水功八分
扬州城东,一幢大房子厚厚实实地立在那儿。说它厚实,不是指这房子多么高大,而是指它总有一种气场在。房子是有气场的,这种气场跟主人有关,尽管房子本身朴实无华。
《列子·汤问》里有则寓言,说是古时有一神射手叫纪昌,箭术出神入化,隐然天下无比,于是非常自负。后遇甘绳老人,教之不射之箭,才悟到真正的箭道,达到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工而目不瞬”的无我境界。从此,他忘了弓,忘了箭,也忘了射,并且待人处世也谦恭有加。但据说他家的屋顶上每天就像有人拉开了一张无形的大弓一样,箭气冲天,连飞鸟都不敢逾越。天下众射手也对他真正诚服。
这,就叫气场。房子的气场,主人的气场。这儿,正是战神李神福的家。它的厚实气场,来自于李神福厚实的人品,以及卓越的战功。
李神福获允辞职回家休养,什么都没有带,就只带了彭奴和阿志。他喜欢彭奴,喜欢这个老是顶撞自己的半大小伙子。他是战神,这么多年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比蚂蚁还多,动辄顶撞自己的人,好似只有彭奴了。带走阿志,是因为自己惟一的女儿羽裳缺一合心顺意的伴儿,整天郁郁寡欢。而书伦、强生、大黑,也都半大小子了,或高些,或壮些,都被送去了童工营了,待过些年,等他们长大了,有了力气,就可正式入伍参战,说不定又是响当当的战将呢。小安人小些,又胆小,本想不要随便扔哪儿算了,可架不住人长得清秀,被人要走了,当猫啊狗啊一样地要走了。
打仗打久了,心肠也硬了,手中的捕获,即便是人,也跟口袋里的玩物没什么两样,可以任意送人或是任意向别人讨要。至于吴王杨行密赏赐的大量财宝,李神福都留给了在军营里生死与共的战友,分文没要。他不贪财,在战场上,贪财的人保准会打败仗,因为心里所想、所要的东西多了,就没空间留给智慧与决心,留给时间与运气。
在李神福家,彭奴和阿志相对是自由的。李神福脱下铠甲,刀枪入库后,其实就是一极其普通的老头,尤其是那眼神,柔和、慈祥,很有些费阿公的影子。他待彭奴,好似亲生儿子,可又没有儿子那般亲昵,一些心里的话儿不大会对他说;好似一般仆从,可又远比仆从亲密,烹茶、侍读之类的轻松活儿都交给他了。没事时,就想跟他聊聊天,看他那凛然正气的模样,听他那有板有眼的回话,心里快活得想放声大笑。那是他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
这不,一杯清茶饮后,他又将彭奴叫了过来,连声称赞这茶烹得好,烹得香。就纳闷了,彭奴小小年纪的,怎么有这样一手烹茶的好功夫呢?按理,烹茶是老年人的兴趣才是,因为这种细致活,非得多年历练才会出状态的。他不知道的是,彭奴从曾经的皇宫烹茶师后人费阿公那学了不少烹茶功夫呢,而烹茶理论,则更得懂得多,虽然有些其实并不完全理解。
“说说你这茶是怎么烹的,我得向你学习学习。”李神福含笑地问道。
“因为我烹茶时,注意力全在水上。”彭奴这样回答说。
“哦,说说看。”李神福来了兴趣。
“古人论烹茶,以为茶只两分,水功八分,说尽了茶汤的奥秘。简言之,茶道就是茶汤之道。此时,茶汤已经超越茶品、水品、茶器、冲泡方法等物质层面,直达心源,直面真我,直接体现茶道精髓。”费阿公教的烹茶经,彭奴其实并不明白太多,可却能倒背如流。
“是啊,说得有理。比如战争,杀人只两分,攻心为八分,懂得这一道理,还有什么仗会失败呢?”由茶及战争,李神福毕竟是战神,三句不离本行。半辈征战,他深深明白“攻心为上”的道理。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大凡打得漂亮的战争,打得不那么轰轰烈烈、不那么血雨腥风的战争,都是攻心为上的战争。一味强攻,只图打个痛快,只能说是有勇无谋的匹夫,算不上是真正的将才。在这一点上,自己的前锋大将刘威真得好好学学。刘威,作战不可谓不勇敢,冲杀不可谓不霸气,可总是一味冲杀,将才有余,帅才欠缺了些。此次自己解甲回家养病,吴王为了稳定军心,任命了与自己亲近的刘威为新的湖州剌史,自己是举双手赞成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又老是隐隐不安,好似将来定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似的。唉,自己想多了,后人自有后人福,无须多想。
“知茶,但又不贪,才是真正懂茶的人。”彭奴记忆好,将费阿公的烹茶经接着向外“倒”,“茶汤的色泽、香气、滋味、气韵称作茶汤四相,囿于茶汤四相,称为知味,不贪着茶汤四相,方称得道。”
“不贪,你知道又有多难吗?”李神福感叹道。是啊,如果不贪图脱离杨行密自立行事的痛快,这会儿自己可能还在湖州前线的军帐里呢,可人心又哪有真正满足的一天?都是在境遇往下坡路走的时候,或人生已快至终点时,才能明白人世间的这一真理。
由于多年征战在外,李神福膝下人丁单薄,半百之时才育得一女,爱如掌上明珠,这就是羽裳,一位十四、五岁漂亮的小姑娘。自从阿志来了后,羽裳有了贴心的伴儿,一下子快活起来,话也多了,也爱笑了。可是,更令她快活是,可以经常看到彭奴。呆在这深宅大院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边也没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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