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后她倒是给连生写过一封信。那时候窗外的泡桐树花开得紫盈盈的,铃铛样结了一大簇,一大簇,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清苦的微香气息。难得休息半日,她把床底的藤箱拖出来寻东西,衣服夹层里无意间翻到一只信封,还是连生在赵兴记时候写给她的,他那时与她结识不久,回宁波探母之前给她留信,三两行的字,如今看来已是一番别样的意味——他这个人倒向来稳当可靠,虽然有时太过心气高,但待人待事上面从不曾有何不周之处,她一直觉得欠他一个交待,先前离开倪家没有跟他讲清楚,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还是来看望过她,想来与他讲一声也是于情于理。她伏在窗前的桌上给他写信,告诉他她安顿下来了,如今蛮好,还是在一爿茶点店做事,倒算“老本行”,为此请他代为谢过桂生,一直以来关照帮忙,也从未想起对他说谢——她这封信没有打算让他回信,所以并未留此地的地址,但她写着写着却又好似忘记了地问起他的近况,问到必芳斋,提得不多,三言两语……
他没想到她还会给他写信,午后空闲下来在后厨的窗边拆了来看。四月之风仿佛总是这般,无论历经多少年的季节轮回,世事变迁,一到了四月,这风就是晴朗而透明的,带着淡淡的花的香气,隔绝前尘往事,无有未来之虑,短暂得只有一季,却又活在每一年的四月之际。他无意间笑起,折折拢信笺,装回信封……他给桂生打电话,告诉他勿念。
四月底,阿龙倒是过来寻过她,没有走近来,在弄堂口跟看弄堂的递了两根烟,让其代为过来喊她。她莫名一路寻出来,没想到是阿龙,这下里不禁“嗳”的一声,“阿龙是侬啊……”他点头喊了她一声“太太”,过来递给她一封信,她骤然明白过来哟的一笑,经不住另眼望了他一下,当即借着路灯光看起来——信是唐家当差的一位老先生所写,言语上自然是唐门里的口吻,一些不明白之处她便问阿龙。孩子现由唐先生原先兴裕坊那位太太抚养着,唐老对之也别有一番眷顾之情,虽不表露,但他们这些当了几十年差的人都明白。信上还写了些许孩子的情况,看样子是已经适应了那边的水土,一岁多,还未记事,正是在哪落地便在哪生根的时候,她心里发酸,却终认为这样于它是好的。其实生一个孩子非要留在身边做什么呢?远远地听说它好就可以了,不必叫它记得你,甚至都不必让它知晓有你这么个人。她对阿龙讲过,“我看着信就可以了,不要跟它提起我……”他“呃……”埋下头,“唐老自有安排……”他走之际她要给他茶钿,他没要,摆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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