侑介不喜欢枣看着陆川的眼神。
……一点都不喜欢。
*
“陆川，你今天下午是不是去过一趟春日町那边？”
在吃完饭后洗碗的时候，右京这样问陆川。
春日町，就是陆川今天下午把枣打晕过去又劫持走的地方。听到这样的问题后，陆川先是愣了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的确有去过啊，春日町那边有一家旧书店，里面的书不错，我常常会去那里消磨时间，这个右京哥你也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问你啊。”右京把冲洗干净的碗放在了一边，然后又拿起一个没洗过的，用蘸着水的抹布仔细地擦着：“枣说他今天下午在春日町那边被人敲晕了，但是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少，衣服也很整齐，他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我也觉得……所以才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如果真的说春日町那边下午时游荡着什么可疑的家伙，那个人大概只能是我吧。
陆川默默地想着，接着伸手把右京洗干净的碗一个个摞起来放好：“我一直都待在书店里啊，怎么可能看见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书倒是看见了好几本。”
其实陆川也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在那家书店里待了很长的时间。准确一点地说，陆川在下午的时候一直待在那家位于十字路口的书店里，直到太阳快要西沉，他才走出来满街晃悠着寻找“猎物”，也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从公司往家里赶去的朝日奈枣。
他多么希望自己压根就没有遇见对方啊。
虽然陆川很肯定自己在亲吻对方的时候已经把枣给敲晕了，但他完全不能肯定枣是不是看见过自己的身影。
毕竟一开始，他可是大大咧咧地在街上晃悠啊。
陆川完全没有想到，枣之所以开始怀疑他，是因为他身上那些【哔——】【哔——】润滑剂留下的味道。实际上，陆川自始至终，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什么不对。
他变成丧尸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为“人”时的状况，久到丧尸用不到的那些身体机能都在一点点地丧失、退化、坏死，久到他对那些失去了的感官，几乎已经不会感觉到有什么遗憾。
丧尸不会流眼泪，所以他没有泪腺。
丧尸不会品尝食物，所以他失去了味觉。
丧尸不会感受花香，所以他的嗅觉也在渐渐地失灵。
幸好丧尸也需要视觉和听觉，所以陆川还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色彩和声音。
吃饭和睡觉这种事情，对丧尸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但是陆川却一直坚持着去做。
因为人类是需要吃饭和睡觉的。
因为吃饭和睡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人。
因为父亲大人是人，赤司黄濑和朝日奈家的兄弟们……都是人。
而他不是。
……永远不是。
人类变化成丧尸的过程是不可以逆转的，陆川一直都知道这一点，即使是父亲大人带着他四处求医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从未相信过自己会成为那万亿分之一的奇迹。
只是让他恢复人身，是父亲大人的希望。
所以即使在经历着各种“治疗”的时候，明明已经失去知觉的他依然那么痛那么痛，痛到全身发麻痛到手脚抽搐痛到整个身体都快要裂成几段，“治疗”完毕后他也还是会微笑着扑到老爹的怀里，然后对他说，自己好像有了一点点感觉……
同时庆幸着，丧尸不会流汗也不会哭泣，因此老爹不会知道他有多痛。
永远都不会。
“你怎么了？最近好像经常看见你走神。”
陆川猛然回过神来，看见右京拿着已经洗好了的碗正在往橱柜里放，一边放一边对着自己说：“要是你困了的话就先回房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从自己的思绪里醒觉过来的陆川赶忙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帮着右京一起放碗：“我没有困啊，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以前的事情。
在右京看来，陆川话中的“以前”，指的无非是他离开朝日奈家之后、到他回归朝日奈家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他听出陆川语气中的几分黯然，担忧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未发一语。
他知道要在陆川面前碰了壁的事情。
右京是一名律师，在职业生涯中见过许许多多的案例，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因此他知道，陆川心中的坚冰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可以融化的。
如同祈织心里永远埋葬着死去的女友那样，陆川的心底，说不定也有什么绝对不可以被触碰的禁忌。
陆川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独自一人在外漂泊，连生活本身都是那么艰难，爱情更是一种奢求。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的？
刚才陆川所做的洋葱汤并不是什么廉价的食物，所用到的材料虽然说不上昂贵，却也不是一个没有收入能力的少年可以常常负担得起的。
而陆川刚刚做着的时候却显得那么熟练。
陆川的心里一定有着什么故事，有关于洋葱汤的，有关于同性的。
从他现在对待往事的态度、和始终孤身一人没有朋友的生活来看，那个故事的结局，一定不是圆满。
不过没有关系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的伤口。
右京相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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