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那个野种的时候,陆济八岁。
那一天天气很好,云淡风轻,久寒初暖,褪了冬衣的陆济难得一身轻松,瞅着这么好的天,他实在不想困在练武场里虚耗。
他决定去开满了小碎花、蹦哒着早春兔子的后山转转,赏赏风景,吃吃野味,散散心情。
说干就干。他从早上破晓时出发,在山里一直玩到了大半夜才回来,早就过了他爹定下的晚归时限,心里颇有几分忐忑。所以摸进家宅的时候,他是摒着呼吸、踮着脚尖、贴着墙缝走的,就怕一不小心吵醒了爹娘、看门大叔或者门口那条大黑狗,明儿被严厉的父亲打军棍。
可是等他溜进后门,穿过后花园,下一步还没想好往那儿落,忽的就怔住了——他爹那只有在研究军务或者会见重要使节时才燃灯启用的神秘书房里,居然有飘忽的火光!
彼时四周寂静,院落几近漆黑,天上半圆的月亮被云朵遮了大半,树影憧憧,冷风阵阵,陆济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第一个念头就是:闹鬼了?
很快他就挥去了这乱七八糟的念头,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了谱。他猜测是今儿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某件大事,导致陆彻熬夜不眠,辛辛苦苦在书房里继日工作,好巧不巧正被他撞上了。
陆济哑然失笑,摸摸有一瞬间突然跳错了一拍的心脏,轻哼了一声:“什么事儿,吓死小爷!”
他踮了踮脚尖,放缓了呼吸,准备继续玩他的“潜行术”。既然陆济没睡,那他的声音定要更轻一些,再轻一些,他那当大将军的老子听觉可是很恐怖的。
他走了十几步,远远望见了自己的小屋,目测也就十丈多的路程,不出意外的话,十次呼吸间他就能推门进去,栽倒在自己那虽然不软、但还算舒服的大床上。
只要明天爹娘来问时他老实在屋内呆着,今儿出去撒野的破事儿还不由他随口编?但凡未抓住现行的祸,对于过早就到了叛逆期的陆济来说都不算什么真正的大祸,自有百千种法子圆谎、耍滑、取巧、打太极,让陆大将军拿他没辙。
什么才算真正的大祸呢?
比如——
现在。
陆济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拍回正路上去,可他身子偏就不听使唤,鬼使神差一般晃悠到了陆彻的书房门口,轻轻把耳朵贴到了门扉上。
他还不算太发疯,记得窗户上会有影子,没敢戳小洞朝里张望,只是躲到了厚重的大门外,指望着能听见屋内人交谈的只言片语。
屋内人的确在说话,而且声音不小,听着很像陆大将军和他的夫人,也就是陆济的爹和娘。他们并非你一句我一句在愉快地聊天,而是半句半句地在说,基本上是一个人开了个头,另一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将之打断,另发自己的感慨——也就是吵架。
爹和娘在吵架?
这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深深地吸引了陆济,让他在一段时间内忘记了自身的处境,一门心思想听清两位大人究竟在吵些什么。
可是吵架中的陆将军依然是那个武功盖世的陆将军。陆济一耳朵凑上去,那边屋里的谈话瞬间停止,下一息,门扉霍然洞开。
猝不及防的陆济小少爷往前一扑,姿势很难看地滚进了书房之中,摔了一个标准的狗啃泥。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婴儿欢笑,如摇冥铃,如碎玉碟,如断脆骨。
好听,而可怖。
(二)
“这是你弟弟。”陆彻简单地说。
陆济晃晃脑袋,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母亲怀抱中的那个人——如果那个还能算是“人”的话。
那是一个有着蓝色眼睛的婴孩,陆济不清楚那样大小的婴孩该是出生了有几个月呢,还是已经几岁了。但肯定不是刚出生的样子,也不像百日时的模样——去岁陆济刚参加了远房表哥长子的百日宴,隐约还记得那时候出现在宴会上的百日小童,绝对不是眼前这位的样子。
母亲怀里的那个人,是个说不出年岁的——居然会眯着眼微微而笑的——能露出饶有趣味神色的——怪物。
陆济不知道那婴儿是什么来历,也不清楚那位一身惊悚的因果轮回链,更不晓得他襁褓里藏着天下最锋利的一把剑的剑鞘,但他完全没来由地开始发抖,内心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炸到了四肢百骸,继而蔓延到眉梢眼角:
“弟弟?”
“是的。”陆彻还算平静地回复他,“从今天起,你就是他的兄长——”
“他是娘生的吗?”陆济明白了刚才父母为何总说不完一句话。在那婴儿含笑的注视中,他精神高度紧绷,大喘着气,下意识就要抢话头,仿佛只有将胸腔里的什么东西大声说出来,他才能够获得暂时的平静,“这种怪——”
“他是娘生的,和你一样。”他的话也被打断了。怀抱着婴儿的陆夫人脸色有些苍白,但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对陆济道,“不要乱想,不要胡说,怎么,有了弟弟你难道不开心吗?为兄长,为长子,各该有什么样的表现,我认为你应该很明白的。”
陆济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
年幼的陆济瞪着眼,内心一团糟。
在一刹那,早熟的陆家少爷想了很多很多,深深的恐惧感本已麻痹了他的感知,然而,当他想压住怪异的诡思、抬头再好好看一眼他那“弟弟”时,却一眼撞到了那双还在弯弯含笑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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