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起先倒并没有为难她,和颜悦色地问她家里都有什么人,有没有念过书,女红怎样,家里可否有教导礼仪规矩的嬷嬷。尚心一一答了,说生母早逝,家里有父亲继母,有个从宫里退役出去的嬷嬷做女先生,读书识字、规矩礼仪、女红针线和日常起做都由这个嬷嬷教导。
皇贵妃垂眼听着,没露出什么不妥来,还赏尚心糕点吃。只是外面突然路过一队脚步声,有个小宫女撩帘进来,附耳跟皇贵妃说了什么,之后皇贵妃的脸就沉了下来,再看尚心时,那目光中便多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本宫听说泽儿向皇上讨你时,端的借口是‘两情相悦’。良家女私下里和皇子暗通款曲,本宫帮着协理六宫,又是泽儿的母妃,竟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也是够能耐的了。”
尚心身子一颤,腿发软,顺势就贴着圆凳的边跪下去了。
皇贵妃见她跪,也没拦着,口气仍旧硬硬的,“皇上是顾及群臣百官的言论,顾及泽儿的一片真心,这才给你们赐婚,否则现在你早已人头落地。”
尚心料着会有一顿指责,就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她惶恐地跪在脚踏跟前,诚心诚意想要辩解,仰起头来颇显无助地看着皇贵妃,却只是瞧见一双失望的眸子。她顿时明白了,这里没人要听她的辩解,皇贵妃不,皇上不,丰王也不。宁王红口白牙给她盖下的帽子她只能戴着,因为他是皇子,而她只是个择选下来的良家女。但凡跟这紫禁城沾亲带故的人都会相信宁王,哪怕他胡闹胡扯胡搅蛮缠,人们仍旧信他。
恶鬼啊恶鬼。尚心心中叨念着,将头深埋胸前,俯首道:“妾身谨念娘娘和宁王的恩佑,今后定会恪守宫戒,不给娘娘和宁王惹祸。”
皇贵妃一颗本不强悍的心,此刻稍稍柔软了些。她对尚心并没有到深恶痛绝的地步,之前打探到的有关尚心大方得体、谦卑恭敬的评论还感到一丝欣慰,觉得这样的孩子留在泽儿的身边最好不过。可惜尚心的好不仅仅被他们母子发觉,也被皇上发觉。仅这一点,足以成为她致命的缺点。
“身为良家女却能和皇子私相授受,你的承诺没什么效力。”皇贵妃口气愈冷,“本宫赏你一本《女诫》,回去后好好诵读,一日读三遍背三遍抄三遍默三遍。一日都不能……”
“依朕看,皇贵妃不如赏个诫尺给她当嫁妆更好。”
皇上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皇贵妃的心咯噔一声,顿时如坠冰窖。可见着明黄衣裳几步跃入视线,再寒凉的心也要挺起来,驱动着身子给那高高在上的人行礼。
皇上抬手免礼,让皇贵妃坐了,只是脸色瞧上去还是不好,“朕记得你初进宫的时候,皇后就赏过你一柄金质的诫尺,当时是什么情景,今日又是什么情景。皇贵妃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朕听说宁王今日跑钦天监闹着要日子去了,急得怎样,说不准过几日就要开始过六礼了。”皇上抬手指了指底下跪着的尚心,“自家孩子,就不要为难了。”
孩子?皇贵妃在唇齿间摩挲这两个字,顿时觉得迤逦起来。
想当年她初进宫就蒙受盛宠,皇后瞧她不顺眼便百般刁难,甚至当着众嫔妃的面赏她金诫尺,让她难堪,让她落人笑柄。这么多年,尽管从婕妤晋升为皇贵妃,这件事仍旧是心口的痛。
她身边的人没人敢提诫尺一个字,就是皇上——那个厚待她,晋她皇贵妃的皇上,这么多年也一次都没有提过,今日却为了这么个良家女拿出来说事儿。
“既然皇上有了旨意,本宫就不罚你了。”皇贵妃虚浮的笑着,转头对身边的人使个眼色,后者便上前去将尚心扶了起来落座。皇贵妃看她一张煞白的小脸,胜过西子捧心的美,心里便磨不开一股苦味,徐徐道:“虽不罚你,但你也要引以为戒。为表孝心,去亲手给皇上泡杯茶来吧。”
尚心不会沏茶,选什么茶叶,用多少温度的水,全然不懂。说是亲手泡杯茶,只不过是从奉茶宫女手里一样样递东西,最后再端过茶盏来放在皇上身边的炕桌上。
然而皇上喝着滚烫热水浇出来的毛尖,神情惬意地赞道:“恩,好茶。”
皇贵妃看着皇上舒展的眉眼,心已经痛得毫无知觉了。她进宫将近二十年,纵然踩着无数女人的肩膀坐得如今位置,却从未主动害过人。她对皇上一如初心,二十年没有变过,可为了让这份初心还能维持下去,她也只能放下她的原则。
“时候不早了,你且回去吧,用心跟嬷嬷学礼仪规矩,出嫁的事不用操心,本宫会着人给你好好操持的。听说皇上给泽儿指的两名侍妾里,有个和你很要好。趁着没大婚,两人多聚聚吧。”
——毕竟你时日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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