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书佳想在这夜里透透气,推开窗门,却发现这城市里霾的天空根本无气可透,似乎连郁结于心的怨气,也比这空气澄透许多。扯上口罩,把想要倾吐的口封上,踏进远处迷霾的夜色。
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这是她走路时喜欢的姿势,在深及衣摆的口袋,手可以寻找安全感般躲藏,也可以在这不小的空间内自由延展,这似乎就是方书佳想要找寻的状态。毕业三年,二十七的年纪,清稚的气色已一点点褪去,眼神却还不肯就范地闪着十六七的灵气。这时的她,走过耳边嘈杂,车贯如流,漠然滤过灯影霓霾出的那片灰白而非深黑的夜,仿佛走在一个自己隔离出的世界,这世界沿着脚下青石板的方向,延伸至模糊不清的远方。
鞋跟敲打石板,声响戛止。方书佳驻足立望,这是混沌的夜晚,这是夜晚的方书佳。
......
夜半迟眠,不敢酣睡,清浅的梦一步一晃,摇绕在四际,好像但凡梦境中的任何人碰触了什么物件,做梦的人便会一触即醒。无数片段穿过又穿回,支离破碎在不同年头里。明明独自漫步在两年前的摩塞尔河畔,水光摇曳、郁草葱明…可落日的余晖,却又似拉长了八年前的成双身影,泰山顶上,十指相扣,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偎着篝火取暖……蓦然前方,一袭米白色背影,只一看,便知是谁的轮廓,刚犹豫是否要开口,忽而一只鸽子飞过,洁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蜡人儿。火光,摇曳泛出一间小教室…模糊却熟悉。移至窗口,里面的孩子都十七八岁的样子,一水儿的校服,青涩的面庞,只那身影还穿着刚刚那身米白色线衣,正坐在第五排靠窗的位置。
斜前方,方书佳惊异地看见了自己,十七岁的自己,蓝校服,马尾,冲他抿嘴一笑。梦里的心,刚刚宁静了这一瞬,忽又听得一声喊,刺破这难得的静:“方书佳!”十七岁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一齐寻声回头,讲台上出现了中学时的化学老师,她横眉一扫,冷目一张,一张脸竟和新来的编辑部总监挤成了一个样子。两个方书佳都吓低了头,只他还一如始终,在斜洒的阳光中明灿地笑着。只听总监那冰冷的声音,从化学老师的口中吐出字来:“马上就月底了,你的专栏到底什么时候交稿?!”
蓦地一下惊醒,初阳刺目。
在破霾而出的阳光中定定神,7点18分,方书佳结束最后一秒钟的赖床,爬床而起。说是最后一秒种,是因为方书佳曾做过精确的测算,在初来公司的那一个月里,她以九次迟到为代价,推算出从周一至周五最晚起床而不会迟到的点数。那就是周一到周四7点34分,周五提前为7点18分。起初因为刚入职便累犯迟到,孙部长很是怒了几次,直到方书佳交上她的第一篇稿子,他才少了些怒气,多了些笑颜。对于之后便很少迟到了的方书佳,孙部长更是认为自己教诲有方,恩威并施才使得这匹有些才气又难以驯服的小野马终不敢再犯,对她也格外关照了些。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前,孙部长突然外调,职位空缺。就在大家纷纷猜测方书佳此番定能接任部长一职时,公司却临时派分管市场的销售总监直接兼管她所在的编辑二部,似乎短期内也并没有任命新部长的意思,这使得整个编辑中心上下疑声不断。
方书佳对此倒并不挂怀,本就是依着自己的兴趣,寻了这份儿工作,得部长、总编赏识,屡屡破格批准她按自己的性子挖掘些新点子,还在二部编稿的《曷月》杂志里为她开辟文化专栏,写自己所见闻,抒自己所悟察,而她的编稿也往往是读者反应最好、收到回稿最多的,这让她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是有那么点儿意义,也有那么点儿意思的,对方书佳来说,这样就算挺好。
然而这位新来的苏总监,似乎却并不在意编稿本身能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内涵,对她而言,销售量就是编辑们的指挥棒。虽说她倒是还保留了方书佳的《曷月》专栏,但在到任的第三天,便要求其改文化题材为都市话题,所有内容都需迎合读者,而这接下来的第一期,便是讨论时下最流行的“相亲话题”。比如:“怎样打扮才能在初次见面就给相亲对象留下深刻印象?”、“如何快速判别相亲对象的财富指数?”、“相亲时的几大忌讳”等。在她看来,只有这些卷人眼球,又具实用性的指导,才能正中读者下怀,使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掏出自己的腰包。可方书佳不禁要想:如若这些所谓的指导真的有用,那眼前这位37岁的女总监,为何至今…还未嫁得出去?
套裙、马尾、粲然一笑。方书佳把昨夜独自散步时的混沌不安、梦里的一瞬宁静以及惊魂落寞,连同利落的马尾辫子一齐甩在脑后,推门走进白日里涌动的的人群车流……
她随时准备着走进每一条宽阔或窄小的街道,跨过每一个没有指示牌的路口,永远扑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在寻找着什么,待到觉得找到一丝光亮时,她的眼睛便会闪出比这光亮更明耀万倍的神采,然后循着光亮…去毅然冲出个明明白白的前路来。
人声渐起,鸟雀车鸣。方书佳快步穿梭在人群里,这是这城市里难得的一个朗日,这是白天的方书佳。
和同事打过招呼,便开始码字排版,一上午未见到总监,甚是庆幸。午饭过后,方书佳约了下午茶。作为编稿人,这份工作在时间上还是有一点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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