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示云,赵老与胡氏书,极诋渠之非,曰:“云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垅之态。”览教至此,不觉泫然!斯言毒害,实刺我心。我与彼得无尽堕其中而不自知者乎?当时胡氏必以致仕分高品,轻功名富贵为善学者,故此老痛责渠之非以晓之,所谓言不怒,则听者不入是也。今夫人人尽知求富贵利达者之为乞墦矣,而孰知云水瓢笠之众,皆乞墦耶!使胡氏思之,得无知斯道之大,而不专在于轻功名富贵之间乎?然使赵老而别与溺于富贵功名之人言之,则又不如此矣。所谓因病发药,因时治病,不得一概,此道之所以为大也。吾谓赵老真圣人也。渠当终身依归,而奈何其遽舍之而远去耶!然要之各从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独念乞墦之辱,心实耻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意者或借闻见以为聪明,或藉耳目以为心腹欤!或凭册籍以为断案,或依孔、佛以为泰山欤!有一于此,我乃齐人,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
承谕欲弟便毁此文,此实无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览者览,欲毁者毁,各不相碍,此学之所以为妙也。若以喜者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又以毁者为是,而复责弟之不毁。则是各见其是,各私其学,学斯僻矣。
抑岂以此言为有累于赵老乎?夫赵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学贯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则亦无贵于赵老矣。夫惟陈相倍师,而后陈良之学始显,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后夫子之遭益尊。然则赵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谓渠,惜其以倍师之故,顿为后世咦耳,则渠已绝弃人世,逃儒归佛,陷于大戮而不自爱惜矣,吾又何爱惜之有焉?吾以为渠之学若果非,则当以此暴其恶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改之;若果是,则当以此显其教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为大同也。且观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读异端之书者乎?堂堂天朝,行颁《四书》、《五经》于天下,欲其幼而学、,壮而行,以博高爵重禄,显荣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罚如此其详明也,然犹有束书面不肯读者,况佛教乎?
佛然且然,况邓和尚之语乎?况居上数句文字乎?吾恐虽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与弃也。弟谓兄圣人之资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异端者流也,本无足道者也。
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佛为异端,相袭而排摈之者,不知其几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众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国家以六经取士,而有《三藏》之收;六艺教人,而又有戒坛之设:则亦未尝以出家为禁矣。则如渠者,固国家之所不弃,而兄乃以为弃耶?
屡承接引之勤,苟非木石,能不动念。然谓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果若是,是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谓兄亦太早计矣,非但未卵而求时夜者也。夫渠生长于内江矣,今观内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为者乎?吾谓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镬而后白刃,驱而之出家,彼宁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愿也。而谓一邓和尚能变易天下之人乎?一无紧要居士,能以几句闲言语,能使天下人尽弃妻子功名,以从事于佛学乎?盖千古绝无之事,千万勿烦杞虑也。吾谓真正能接赵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异日者,必有端的同门,能共推尊老丈,以为师门颜、闵。区区异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并驱争先也?则此鄙陋之语,勿毁之亦可。
然我又尝推念之矣。夫黄面老瞿昙,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厌薄衰周,亦遂西游不返;老而后出家者也,独孔子老在家耳。然终身周流,不暇暖席,则在家时亦无几矣,妻既卒矣,独一子耳,更不闻其娶谁女也,更不闻其复有几房妾媵也,则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时列国之主,尽知礼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不曰“接浙而行”,则自‘明日遂行”,则于功名之念,亦太轻矣。居郴知叔梁纥葬处,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衡,然后得合葬于防焉,则字扫墓之礼,亦太简矣。岂三圣人于此,顾为轻于功名妻子哉?恐亦未免遗弃之病哉!然则渠上人之罪过,亦未能遽定也。
然以余断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后日之不归家,而在于其初之轻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弃父母矣。所贵于有子者,谓其临老得力耳;盖人既老,便自有许多疾病。苟有子,则老来得力,病困时得力,卧床难移动时得力;奉侍疡药时得力、五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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