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尔听了也是一叹，道：“哪有隔代求才的道理？与其羡慕初祖爷爷那段风光，不如想着我辈如何光大我派呀！”
周再康似乎正想起往事，过了许久才道：“当今天子虽云贤明，却对我武林门派极有戒心，且不必说对各派人数都有明文限制，单说宠信番邦喇嘛一事，便是牵制我中原侠派的高明手腕。天子前年驻跸金莲川避暑，曾到恒山悬空寺游玩。当时我和吕师叔①在恒山派办事，正遇着官府肃静山道，我与吕师叔都在恒山派人众之中在山门等待圣驾。远望那曲柄黄罗伞盖之后便跟着四个大红衲衣的喇嘛，极是扎眼。当时吕师叔就暗声对恒山掌门道：‘天子圣虑移于喇嘛，恐非我辈之福也。’那恒山掌门忙使了眼色，师叔便不再说话了。你也知道，吐蕃特产喇嘛，先前哪有过涉足我大金庙堂之上？近两年势头更劲，却不知其中原委，连师祖也都讳莫如深。”
伊诺尔翻了身趴在榻侧，持颐问道：“康哥，咱们沧浪派的玄功就不及番僧么？”
周再康嗨了一声，道：“你自幼便来山门之中，练的可是童子功，比我还要有些资历。你扪心问问，师父教的斗元真气，练的火候可比得上打伤马九衡的番僧小指头？”
伊诺尔不语。他自幼修习斗元真气，在沧浪派第五代弟子可算首屈一指。虽生性谦恭鲜与人斗，但也曾见识过少林、龙虎山等派那些深有玄功修为的人，常愧弗及，故而每次都自觉修习日浅须加倍努力，却从未想过周再康所说的这层意思。
伊诺尔明白，依照周再康所言，连师祖毛锡宗都不是那个番僧的对手的了。因又回想晚间马九衡与苏密多罗交手时的情形，马九衡虽持剑在手却始终未碰到苏密多罗的一块衣角，这情形却是自己平生见所未见。心里偷偷比较起来，怕是毛师祖也未必有此境界。想至此处，心内虽极欲反驳周再康，却竟终于不能出口。
周再康又道：“说句大逆的话，怕是毛师祖对那番僧怕也要忌惮三分，何况你我？而师祖的斗元真气境界，也是你我毕生难及的。”
伊诺尔又问道：“康哥听你这么说，沧浪派永无出头之日了？”此问语气极是诚挚，却非故意刁难。
周再康深深叹了口气，道：“总之，眼下实为多事之秋。天子又欲借助喇嘛打压中原武林侠派，好似扁舟三尺浪，浮沉不由我。强者为尊，弱者为食，自古以来便是此理。师祖也想联合王处一的实力扭转这个山雨欲来的衰局，想必你不曾想过？”
伊诺尔暗自吃惊，原来周再康所思所虑竟如此机谋难测，外表却装作大模大样，自己可是远远不及的了。又思想了一番，才试探问道：“似你这么说，师祖对郦师弟青眼有加，想是大有深意？”
周再康奇道：“你对郦师弟这般念念不忘，难道你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说时已是有些气恼。
伊诺尔忙笑道：“康哥多虑了。你想，郦师弟入门远不及你我，可是咱们第五代同门每期切磋剑术与玄功，次次夺魁都没有你我的份儿，难不成是师祖另外给他喂招了么？”
周再康道：“说起此事，确实蹊跷。我曾暗中试探师父和吕师叔，你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看来咱们这斗元真气修炼也是看人下菜，外来的好修习？哈哈！”笑罢竟大有嘲笑之意。
伊诺尔接着道，“这斗元真气的修炼需参拜北斗才有奇效②，这一节是上下俱知的。我见希诚也没有暗中刻苦用功，其中原因想必师祖才能知晓，师父和师伯都不能详尽其理，怕也是有的。”
周再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外面凉风转寒，微微拂来，窗边传送进来的跫鸣竟然大有争竞之声，长吟不歇。月色愈见皎白如霜，室中两人都尽陷深思，随着跫鸣起伏各自想着最热血澎湃的心事。
【注①】毛锡宗有弟子二人，大弟子黄介儒，是周再康师父；二弟子吕笃卿，是伊诺尔和郦希诚的师父。
【注②】道教宗派众多，法门繁复各自纷纭，唯北斗信仰却诸宗皆奉，内丹（张伯端/王重阳等）、外丹（葛洪）、符箓（灵宝/神霄/正一）、修仙（赤松子）等无不例外。道家的术语讲，朝拜北斗可以“内炼成丹，外用成法”。沧浪派系道门衍出，也有这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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