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是六月二十三,李昭炽遣赵吉偷偷把苏凰带到宫外。北郊近皇宫,幽静清凉,又少人去,李昭炽让赵吉也退到了远处,伸手从腰间取下竹笛,只向苏凰浅浅一笑,便自顾自吹起来。
他的笛声依旧动人,清冽得像山谷的泉水,在盛夏里不异于一阵凉风,让人从里到外都舒畅,等一曲吹完,他从面前置着的一张矮桌上拿起另一支笛递过去:“上回听见你独自在吹《渔樵》,不免太空寂,不如我们合奏,如何?”
苏凰并不去接,低下头道:“陛下的笛声不该让奴婢和的——自古只有鸾凤和鸣,陛下应早立皇后……”
“我心中早有属意的人。”李昭炽有些激动,转瞬又克制住,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想只陪着你,就像那天在山谷里,为你引来百鸟,让你像从前一样露出那般欢喜的笑容。”他闭眼轻笑,往事历历在目:“昙花在月光下盛开,黄莺飞上了枝头,我在暗处一边吹笛一边看着你高兴的样子……天地之大,竟仿佛只剩了我和你。”
边上的溪流静静地流淌,偶有几条银色的小鱼溅出水花,空气里弥漫着知了的鸣叫声,让人心里又空又躁,苏凰心里还记着段瑾,不由对李昭炽这样唐突的表白心生反感,碍于身份,便只垂了头不理他。李昭炽并不知苏凰心中所想,只以为她是觉得尴尬,便抿了一口清酒,提议道:“若是觉得无聊,我们便去城中走走——你原来住的宅子,我已收了回来,不再是薛炎占着的了。”
苏凰想起当日初回京时,站在自家门外,大门上方悬着的“薛府”两个烫金大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彼时哀痛欲绝却无能为力的事被身边这个人轻而易举地做到,苏凰不是不感动的。
两人坐马车回城,昔日安富尊荣的国公府已悄悄变样,薛氏的入住让原本熟悉的地方多了些许陌生的痕迹,苏凰默默穿梭在回廊画阁之间,愈发觉得物非人亦非,便闷闷地出了国公府。
适有羽卫前来在李昭炽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昭炽听完,露出不可捉摸的笑容,对苏凰道:“萧府有客人,我们也去看一看。”
苏凰立马站住脚,沉下脸道:“我不去。”
李昭炽知道她是不想见到萧明远,便含笑道:“我们不进去,只在远处观望,主角会登场的。”
苏凰见他十分有把握,便也不多问到底是何事。到了萧府附近,李昭炽找了萧府后门对面的一家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与苏凰坐着,喝到一半,李昭炽突然拍了拍苏凰的手,她慌忙抬头,却见李昭炽正对她使眼色。苏凰顺着他的眼光望下去,便见薛炎正从后门鬼鬼祟祟地出来,而不远暗处,几个身手敏捷的便装侍卫正悄悄散去。
苏凰低声问:“那是你的人吗?”
李昭炽笑意更深:“是晋王的人。”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日便发生了。李昭炽在书房听完晋王的弹劾,召来赵吉:“拟旨,将薛炎看押审问。”
晋王对薛炎做两面走狗的事深恨不已,有他的压力,李昭炽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达到了目的——薛炎为自保,更为挽回晋王的信任,将萧明远的事吐了个干净,即使这样还犹恐不能撇清,又搜肠刮肚地吐了许多陈年旧事,其中便有蓄意陷害苏氏一项。
萧明远伏在前院听着圣旨一字一字落下,宣旨太监的声音冷冰冰的,像地上铺的大理石。上面映着自己惶恐的脸,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那个上午,自己居高临下地站在跪了一地的苏家人面前,圣旨上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剧毒,他们何尝不害怕?然而他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也成了跪在地上的那一个。
赵吉念完,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漆盘,走到萧明远面前,仍是恭敬的语气,道:“陛下念大人为朝廷效力多年,特许大人自己选一个死法,陛下仁心,萧大人有福了。”
萧明远重重磕了个头,眼光扫向漆盘,长笑一声,拿起装着鸩酒的玉壶,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苏兄,我来给你谢罪了!”
萧府的衰败已是必然,而安国公的冤屈也得以洗刷,苏凰执意出宫,再也没有回到京城。
一年之后,传闻苏州城外有一女子办起私塾,却专收留年幼孤儿。
两年之后,段家父子出征魏国,魏国称臣。
三年之后,皇帝大婚,椒房殿终于有了主人,据说皇后是曾经乌琉国的公主。
……
岁月变迁,人世如烟。所有爱恨情仇,放不下的只是心中的不甘心,一段尘世闺孽,至此完结,余生当如何,便由当局者自己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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