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凌晨时分，本来也像之前许多个深夜一样的静谧，四野山川，无不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阴气郁结处如墨似炭，浓得仿佛永远化不开。天光比以往任何一日都更暗一些，秋末的寒气层层叠叠包裹碾压，沁入肌骨，慢慢将世间最后一点生气缠杀殆尽。城里四更的锣刚刚敲过，乡下人虽有些起早的，但此时都还沉陷在得来不易的酣梦里。不远处的山林中，寒枭不时发出刺耳的低号，青黑色的群岚之上，没有一颗星子。眼前这山脚下的村子，也像所有寻常的村落一样，浸淫在夜的衣袍下不愿醒来。
只有一户人家的窗户还亮着，屋主人估计是一夜未睡了。在这彻骨的寒夜里，那几点微弱的烛光，显得是那么不协调。
如果凑得更近一点，你就会看到那两盏挂在窗前、随风飘摇的纸灯笼，烛火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每只灯笼上面，都用篆书写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叶”字，是这家人的姓氏。
这就是同德村叶家的小竹楼，房子在这偏僻的山村里，算是富贵宽敞的了。但事实上，这一家的人丁并不像人想象的那么兴旺。偌大的房子，就只住着一老一小祖孙二人。那老妇人不知姓什么，只是被村人唤做“银婆婆”，之所以这么叫，或许是因为她那头银白发亮的头发吧。小孙子名叫叶凌天，说小也不小，今年周岁已满十六，却是至今单身，搁一般人可能已经娶亲成家了。
虽然还是凌晨，可婆婆早就已经醒了，她一连好几天都睡得不安稳，于是只好勉强支撑起身子，就着烛光给孙子做一些御寒的衣物。毕竟冬天是越来越近了，听说今年的冬天会出奇的冷，没有一两件像样的衣服可怎么熬。
早些年叶家婆婆还一直坚持在武坊做工，坊主人给的待遇不错，这幢小楼便是如此攒下来的，可是近几年，银婆婆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大不如前了，为了买药治病，家里经常大把大把地开销，原本还挺殷实的家道终究经不住这样耗，终于等来了食尽山空的结局。家中原来还有一两个仆人服侍他们祖孙，现在也早已遣散，一辈子没摸过针线的银婆婆，只得自己动手缝补做衣，可做起这些事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唉......原来我也有垂垂老去的一天啊......”银婆婆盯着注定完成不了的衣服，自顾自地苦笑道，“凌天啊，你娘给我的嘱托，看来是没办法完成啦......”
屋外忽然有乌鸦发出阵阵哀号，婆婆抬起头，好半天才让眼睛适应窗外晦暗的环境。她凝神望了一会儿，慢慢皱起了眉头，就像想起了什么不太顺意的事情。她艰难地下床，缓缓端起烛台，然后一步一步地向门走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婆婆一手护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火，慢慢跨过门槛走出屋子。秋夜寒凉，最后的寒虫也都偃旗息鼓了，四下里真是静得可怕。婆婆颤颤巍巍走出十几步，然后在竹篱前站定，仰头看那株已经长得很高的梧桐树。树叶早在初秋就已经落光，只剩无数光秃秃的枝干，像濒死的人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掌，在夜色里徒劳地伸着。如果只是不经意地一瞥，你断然不会发现落在树枝上的那几只黑色大鸟，它们的羽毛像影子里的影子，与周围浓重的黑暗几乎浑然一体。那是几只体型格外巨大的乌鸦，比山鸡还要大上几十倍，在黑夜里缩着身子，只在观察环境的时候，才偶尔把一双双幽蓝色的巨眼露出来。
婆婆将烛光轻轻吹灭，一缕青烟在烛芯微弱的红光里，迅速被寒风吹散。夜色瞬间包笼过来，密集得让人来不及喘息。可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周围又再次明亮起来，此时的婆婆周身都散发出萤火般的冷光，那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从婆婆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青蓝色的光线越来越强，逐渐照亮了身前的篱笆，照亮了高大的梧桐树，也照亮了停在树上的三只巨鸟。它们一个个的，也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婆婆。
银婆婆对它们微微一笑，温柔得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其中一只鸟歪了歪头，“哇哇”叫了一两声，声音虽轻，可在静谧的的夜里还是显得很刺耳。凡人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的，可是银婆婆将每字每句都领会了，她再一次微笑，笑容里却包含了更深的苦涩。
“原来你们是擎苍派来的啊。”婆婆向前走近几步，好将它们的样貌看得更真切一些，“原来鬼差长得也不都是一个样子的啊，我以前还不知道呢。”
“哇哇......哇哇......”另一只乌鸦也叫起来，比刚才的声音略响一些，不知道是在附和，还是在报告新的情况。
婆婆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不过还是和先前一样的从容。其实在很早以前，她就料到这一天了，所以真的来了，也不会太过惊讶。明明不是人类，身体还是一天一天枯羸下去，原因不是已经显而易见的吗？事实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啊。
第三只乌鸦跳到前面的枝子上，低头又说了些什么。婆婆露出不在乎的样子，道：“老婆子我就在等着这一天呢，有什么要紧的？......不过，还是代我谢谢鬼君大人了......”
乌鸦们听到这话，就不再言语了，好像在等婆婆的吩咐。可是婆婆却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前路吉凶，就看命中的造化了。”那些鬼差互相看了几眼，都不做声，然后回过头来，像凡人一样齐齐欠了个身，然后展开巨翼，“呼啦”一下都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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