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插嘴!”罗恒厉声道,快步冲到列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压在饭桌上,“你信任我么?”
列缺一时不敢挣扎:“当然。”
“很好!可我不信任你!我们距离仁义堂的真相越来越远!为何?因为我的同伴也就是你一直欺骗我!”
“我没有。”
“放屁!”
罗恒猛一下掀开饭桌,汤汤水水的摔了一地。
“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列缺推开罗恒,冲到树下,毫不怜惜地将头往粗糙的树皮上撞去,一下又一下,很快额上鲜血淋漓。
“告诉我实话,千户,你还记得秋月么?那姑娘没有杀朱经冒,杀人的是你吧?”罗恒步步逼近列缺身后,“你是王法的执行者,怎敢私自杀人?!我要你老老实实承认罪行!因为再罪大恶极的人,你都无权制裁!”
列缺听到这话反倒安静了,靠在树干上笑了一声,道:“前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少装蒜!刘毅亲眼看到你杀人呐!”
“我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承认,前辈却认定我是凶手,罪名如此,夫复何言?”
列缺无辜地看向众人,额上的血沿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刘毅投过来的冷漠且坚定,他和世人一样笃信亲眼所见。
如果服药后的列缺显露的是本性,那么他也许真的无辜,否则在身心都毫无防备之下亦不露马脚,此人就太可怕了。罗恒想着,不寒而栗。
“你这个孽障!说说仁义堂吧,你到底跟初九有什么关系?!你到底隐瞒了多少仁义堂的事情?!莫非你就是凶手,伪装成查案者来迷惑我们?!干扰我们的判断力?!罗某不得不怀疑此案是梅川指——”
列缺眉头一拧,猛的转身扼住罗恒的脖子,神色一变而癫狂暴躁:“少他妈的像疯狗一样乱叫!咬我无妨,但诬陷梅大人,我现在就掐死你!我不懂你想逼我承认什么?你这个孬种,为什么不低头可怜一下自己?!”
他当真变了个人。
被死死掐住脖子的罗恒伸长了舌头,刘毅冲上来掰开列缺青筋暴突的手,怒气冲冲地将他踢翻在地,谁知列缺大笑着爬起身,向门外跑去了,列风率先追出去。
刘毅也想追,但被罗恒轻声制住,哀伤地叹到:“够了,已经够了。”
罗恒一辈子都没弄明白,为何好人也会做可怕的事情?
“你给他下了多大的量?”罗恒问。
“十倍。”
柿子树上的一枚枯叶落在罗恒手边。
生命,就像这落叶一样,在不同的风中以不同的轨迹滑落,谁也无法助谁再度飘起,最多擦肩而过,而此刻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在罗恒心里,列缺坠落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拉他一把。
只有罗昕竺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她踩在满地鞭炮燃尽后火红的碎屑里,对除夕的喧闹充耳不闻。走不多久,见幽长的巷子里,列缺正晕眩地扶着墙喘息,列风守在一边。她提起脚步轻轻走去,怕惊扰了他们的平静,掏出怀中手绢包扎起列缺额上的伤口。
列缺却道:“谢谢你。”
“对不起,我爹太心急了,不该行此背后伤人之计。”
列缺望向罗昕竺清澈的眼睛,道:“但你倒给我的清汤里有解药,不是么?”
你什么都懂,却那么单纯。
罗昕竺怔住了,像被发现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别过脸。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为何又甘愿饮毒?
列缺拉起披风的帽子,搭在列风肩膀上脚步蹒跚地往巷子口走去。
“新年快乐。”
夜风吹起竹叶萧萧作响,刘毅猫身在竹林里,窥视着灯火俱无的列缺家的庭院。不久,屋旁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刘毅闪身至土堆之后,见列风拖着几乎不省人事的列缺走进家门。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养个小贼劳白头……”
列风哼唱着,将列缺扔上床,为他拖鞋,盖好被子,撩起他额上被浸湿的碎发,拿袖子擦去他满脸的冷汗。
感觉到触碰,列缺无声地动着嘴唇,似乎在梦中呢喃。
列风看着儿子的脸好一会儿,抚摸上他的臂膀。他的手臂是这样结实么?他的个头是这样高大么?他的身体是这样沉重么?他从何时长这么大了。为父者一时恍惚。
列风呆了一阵,弯身拿出了列缺藏在床底下的东西。
一只三弦。
他无声地走进厨房里,点燃炉火,将琴扔进火中烧了,木器哔剥作响,他望着火光出神。
怕你和鬼打交道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便是幻相。
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列缺缓缓睁开眼睛,瞳色澄净如常。他静静看着自家低矮的屋顶,嘴角浮上一抹微笑。
你们都骗我,那我就骗你们。
在叶白的记忆里,这条路并非如此荒芜。
沿竹林行三里,过一片梅林,便是仁义堂。
这好似隐居的院落却因卷入冤冤相报的漩涡而人去楼空。牌匾上隶字苍劲古旧,像一个食古不化、埋汰今人的穷酸文人,被刑部贴上了朱红封条,扔进滚滚历史尘埃中。
叶白行到门前,忽的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戴上了舞乐貂蝉的面具。
最可怕,人间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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