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死了,至少是死得其所,以后也会有人铭记她们——不是以记得她们官妓身份的方式,而是……记得她们为什么而死去,记得她们脆弱而又壮烈的尊严。
比起苟活,她们更想要一个体面的死法。
素来被人们瞧不起的妓女,竟然比旁人还有胆气,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便有人道:“我们也来,只要兵爷来的时候,把我爹爹和两个女儿带走就好……”
也还是有些人犹豫,毕竟西魏人是边境汉民多年噩梦,无法直面这种狰狞的恐惧。
她们四下张望,见有人踟蹰着离开,便也跟着走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血性拼上性命一搏的,白婉仪明白,她没有阻拦,并不强迫她们。
人都有选择生或死的权利。
若非情势所逼,她也不想在陌生的战场上出生入死,连葬骨之处都无。
可并州是萧怀瑾花费巨大代价守住的,安定伯为它重伤,武明贞为它停留,韦不宣的祖坟在不远方。
她无法抛却这里。
留下来的人,不少是精壮干练的妇人,常年在田间劳作,脸上沟壑里满是尘沙,其实也不过才三十出头。
白婉仪带上她们,绕出鸡鹿塞的古城墙勘地势;城内的古巷道掩藏在房屋后,众人将坑道刨开,偶尔会遇到几具白骨,她们翻拣着把一捆捆兵器抬上来。
过去有十多年了,韦不宣放在这里的兵器不免生锈,附近的村民将磨石抬过来,磨刀声霍霍。
当日头西移,过去了大半晌的时候,跪在架子上擦军鼓的人,忽然感到木架一阵晃动。
随即,地面上的人也发现了地面的震颤,仿佛千军万马正呼啸而来。
她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恐惧,以及孤注一掷的决意。
绝境中的勇气,往往有着不惜一切的力量,甚至压过了恐惧。
虽不知援军什么时候来,但她们的躁动没有持续太久。
远处天际已经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正在快速地往这里行进。
西魏将一部分兵力留在关宁县,主军则往朔方行进。
此刻的拓跋乌无比自得。
这是自去年开战以来,最顺利的战况。
去年,他和叱罗托十一王子等人兵分两路,均遭遇了不利,王庭已经含沙射影指责过他数次。
他现在改变策略,不再奇袭朔方或高阙等地,而是从西关口一撮一撮地消灭晋军。
眼下,占了关宁县,就可以把晋军截断在鸡鹿塞和关宁县之间。
虽然打得慢,但是胜负稳。
况且,有从关宁县躲去鸡鹿塞的民众,正好抓过来当人质,省了去其他村落。
就像去年,柳不辞在高阙塞一战中,将西魏士兵在城外活活饿死,如今,也让晋军尝尝有人质的滋味!
拓跋乌远远眺望,西魏军队在荒漠中行进。
鸡鹿塞四面的墙也已经加高,墙外攀了许多倒刺。
拓跋乌命令行军放缓。
他是征战沙场多年的人,有一种荒谬的直觉涌上,仿佛那些汉人不再是从前那样顺从、可以肆意掠杀……为什么这风中,似乎裹挟着坚不可摧的韧性?
但他不可能因为城头有些抵抗的人,就放弃占据一个伏击的绝佳高地。
想了想,他断喝道:“中军右军疾行冲城!”
得他命令,前方铁甲骑兵迅速整阵,反应极为机动,几乎小片刻就赶到了城塞下,向着山头古城墙骑射,一时间箭矢如雨,能听到城墙内此起彼伏的惊呼惨叫,隐约是女子的声音,还听到有小孩哭嚎。
“咚咚!”
塞内几声巨响。
这鼓声响天彻地,声如洪钟地裂,瞬间慑动四方。
随即鼓声齐鸣,城内连弩反击,溅起尘土飞扬。
因鸡鹿塞内多是妇人,射箭准头不好,又射不了太远,不少箭乱糟糟飞出来,横七竖八地插在地上。
所幸城内有连发弩,代替大部分弓箭,伤了不少西魏骑兵。
地面藏了一排排尖刺拒马,随着鼓声令下,拔尘而出。
西魏人当然不会放任她们设伏,两方乱箭纷飞,血岚四起,鸡鹿塞的堡头上,黑色的箭雨铠甲,白色的衣襟飘带,黄色的沙土城墙,红色的鲜血飞扬……那是一幕混乱而惨烈的画卷。
古城墙不如后来修的城墙结实,随着中箭而碎石纷纷,逐渐露出缺口。
不断有人被射中,从城头上掉下来,身上插着箭矢滚落;亦有骑兵被连弩所伤,连人带马倒地,被后面的人闪避不及踩踏而过,溅起血雾黄土漫天。
拓跋乌远看着,深深地蹙起眉头,这与他原本的计划相去甚远。
本可以轻易抓些俘虏人质,照如今的情势来看,少不得被拖延一阵子。
这让他无端生出了一些火气,不断地吼着,叫他们冲击城墙缺口,务必在晋军援兵到来前,占领这片高地。
日头不断西移,塞堡下滚落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拓跋乌已经感觉到,鸡鹿塞内的防守越来越乏力,直至斥候回来报前头的战况,两方的死伤,他听着睁大了眼:“你说他们死的都是妇人?”
斥候道:“大多是妇人,所以很好分辨,她们死的人要多一点。”
拓跋乌骑在马上,还未从震惊中回神。
怪道从方才开战,总听到些妇人惨叫。
城头里还在做着绝望的抵抗,风中似乎夹带了别的声音,拓跋乌身子前倾,似乎听到了隐约的歌声,十分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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