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方才回答，“我们原是颍城人氏，我叫做颍菁，妹妹颍芸。前些年父母亲病逝，家道中落，妹妹远嫁到丰镐郊外的一户人家。原以为可以相夫教子，安度此生，谁知考儿刚出生，妹夫也病逝了。夫家刁难妹妹，说她是扫把星，克死父母丈夫，命她日夜劳作无休。我一气之下，痛骂他们一顿后，决定此番接他们娘儿俩回颍城去住。”
颍芸拭一拭眼角，声线颤抖，“适才危机之时，我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以换取我儿与长兄性命。”
我淡淡一笑，回答道，“人各有命。姐姐何需如此自苦。”
颍菁搂住妹妹瘦削双肩，继续道，“今天来到赤水，妹妹已然脚力不胜。我们休息了一个时辰，顺便喂饱考儿。待要再行，没料想夜黑风高，竟迷路于此。”
我点头答，“赤水蜿蜒，附近旁支又多，难怪你们晕头转向。”
突然之间我福至心灵，双眼圆睁，指一指颍芸怀中婴儿，问，“你们刚刚唤他做什么……考儿？”
颍芸点头，“小儿颍考。将来他长大，我会叫他记得……”
她后面的话我没细听，因为光是颍考二字已经让我惊诧万分了。
搞了半天，这个差点命丧幻娘指下的baby，就是大名鼎鼎的颍考？！
史书上出现颍考的时候，他已届中年。孝顺老母，耿直不屈，是条汉子。这样看起来，他孝顺母亲确实是有道理的——单亲妈妈自古不易为嘛。
颍芸见我面色古怪，问道，“仙姑可想到什么不妥？”
我哑然失笑，摇头道，“没什么……你可有检视他身体？不知适才幻娘有否伤到他。”这个颍考，将来可是要官拜大夫、屡立奇功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颍芸是非恩怨分明，此刻已将我看作救命恩人，当下毫不犹豫的将宝宝递过来，柔声道，“我眼拙得很，只看得到表面肿痛。还请仙姑为我儿详看。”
我探出手去，轻轻拨开宝宝胸口衣裳。只见宝宝雪白的脖颈上，留着乌青指印，显然是先前幻娘不耐烦听他哭声时，疾戳那一指造成。
拈他颈间脉象，平稳有力；轻按身躯以及四肢，他只作香甜熟睡，眼角尚挂着大颗晶莹泪珠，小脸鼓鼓，十分可爱。
我放下心来，“考儿无恙。”
颍芸再次对我行礼，“多谢仙姑。”
那颍菁突然问道，“敢问仙姑是和我们一样向东而行，或是恰巧反向，刚刚西渡了赤水？”
我闻言一愣。
他误会了我的迟疑，赶紧补充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仙姑。实是因为这两日来，丰镐城里城外皆乱成一片。否则我们兄妹也不会匆忙间只身上路，车马都来不及准备。姑娘若是西行，须得提防小心。”
我笑道，“适才迟疑，正是因为想到你问题里是否有潜台词。你说丰镐乱成一片，可是因为兵马突然增多？”
颍菁摇头道，“非也。颍某所见之乱，并非兵马之乱。看表面似乎只是商旅徒增，但这些商旅脸孔陌生，衣饰虽都为我族类，却参差不齐。另外，他们眼神警惕，光是我这愚鲁之人，嗅一嗅，都能闻到剑拔弩张之气。”
哗，不得了。我重新打量一下颍菁。真人不露相，思路如此清晰，果然是有其舅必有其甥。
“多谢二位提醒。”我回答。看起来，已经有人在城里布满内应，只等北面姜戎大军与南面申邑叛军同举，不仅南北夹击，更是里应外合，丰镐立成修罗炼狱场。
折腾到现在，天边终于泛出微青。
我站起身来，道，“天色将明，二位赶紧眠一眠吧。告辞。”
颍菁和颍芸也赶紧起身，“仙姑这就要赶路了么？”
我眼向远方，面色凝重。
我和黑衣人赌的那两年时间，他承诺不碰我，却也没闲着，时时刻刻在布局。我的局呢？再不赶路，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辞别颍氏兄妹后，临行足底踩到一物。拾起来，发现正是那颗救了颍考一命的银弹。我笑一笑，重新将它纳入怀中，和雪燕离开树林。
天色渐明，已有船家摆渡往来。
摆渡老翁看到我们一人一马，人则白衣赤足，马则雪肤无缰，顿时手上动作都停住了，眉头抬得老高，喃喃自语道，“……老汉可是仍在梦中？……”
还好是先秦，怪人多。若是到了明清，狂放成我这样可就真的只能混混江湖了。
船身不大，搭乘了我和雪燕之后，再无空间。我给船翁一点碎玉算作包船补偿，他高兴的收下，竹篙一撑，船儿循赤水浅窄流域缓缓东去。
我俏立船头，遥望对岸那一片漠漠山林和即将到来的丰镐大战，突然联想起陶潜的一首《命子》，当下迎风沉吟起来。
“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
“天集有汉，眷予愍侯。”
幼时读来不觉得，现在身临其境，只觉得再无他人。
陶潜的诗词由来高段。用笔轻的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同样的字眼交给旁人，绝对写不到那么曼妙；用笔重的像这首，光看字面就已经知道是狂草，浸透着墨汁浓香和人世苍黄。
隔着风声水声，船翁听不真切，以为我同他说话，大声问，“姑娘说什么？”
我微笑不语。
掏出幻娘留下的皮革卷轴细看，发现上面画满点线，却未着一字。点线之间也彼此交错纵横，粗细不均。我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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