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灵均从前不叫师灵均,只是身为王府千金时的名字弃了,也算是与那么一段彻底不属于她的坦途告了别。
初入风月烟花之地,她的年纪能有多大呢?
大约,也不过是那日给她捡着的小小的郭嫣那般的年岁罢了。
她娘死了,她身无分文地寄人篱下,她原没有更好的出路。
那人说,莫要平白辜负了这张好皮相。
她当时只道自己会被卖掉。
在后面的许多年里,她曾经反反复复地想,她宁愿那时给人卖掉。
那的确是一张极好的皮相,她原本就生得极像她娘,又不似她娘从小在山中野惯了的性子,一派千金的温婉端庄。
师灵均还能记起,与她一道送进逐欢小筑的姑娘一共五人,环肥燕瘦,皆是容貌足以让人眼前一亮的出众,举止亦不俗,似乎都是知道此去是作甚的,畏缩的有之,兴奋的夸夸其谈的有之,如今想来,她倒未必是那五个姑娘中容色最好的。
老板玉娘说,不愧是主人选中的人,通身的气派就是与旁人不同,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师灵均低眉顺眼道,妈妈说笑了,灵均是逐欢小筑的姑娘。
玉娘的眼中精光一闪,莞尔点头,什么也没有多说。
隔天,与她一道送进逐欢小筑的,四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儿,被草席子卷着堆了一车,趁着天色未亮时拉出了城。
玉娘在那一日,亲自端了水为她梳洗,笑道灵均是有后福之人。
后福吗?今日能活到明日,便算作是后福了吧?
那日以后,师灵均似从前那般,或者是比之从前更为苛刻地学琴棋,学赋诗,学作画;也被玉娘亲自教导如何走,如何坐,如何哭,如何笑。
玉娘赞她生得好,宝相庄严,寻常女儿做来总难免带了三分轻浮的举止,在她的身上却都不显。
像是清风里的朗月,微雪时的梅花。
都是浅浅淡淡的却惹人心怜,教人心痒。
她一十三岁那年,那人在逐欢小筑的会客间又复来见她,笑道,灵均也有一十三岁了。
又叹道,看着...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丫头。
师灵均但笑不语。
会客间的门被人冒冒失失地推开了,正是伺候了她几年的丫头素雪,看着眼前的情形一头雾水,说姑娘,玉妈妈叫你呢。
师灵均点了点头,朝她一笑,轻轻伸手扶了扶斜插在发上的银钗。
然后,伸手拔出,干净利落地插入了素雪的颈子上。
看着她一脸惊惶地倒下,喷溅出的鲜血点点红梅一般地落在她雪样的面颊上。
师灵均回过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慢慢向那人福了一礼。
那人抚掌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共说了三个好。
那人伸手掏出一块雪白方整的帕子,递给她问道,为何杀她?
师灵均接过,擦拭着脸上喷溅上的鲜血,道,您愿即吾愿。
何况她此时来此,不是她死,便是两个人都死。
那人注视着她,温言笑道,灵均,我会舍不得你的。
人的牙齿坚固硬实,但年岁渐长,很快就会脱落光了。
人的头发纤细柔软,但百年之后,皮肉朽烂尽了,头发却还在。
人的双足强健结实,却不可能一直行走,难免会疲惫。
人的双眼脆弱敏感,却可以一直睁着,整整一天都不会累。
何谓强,何谓弱?
师灵均不过是个弱女子。
十七岁那年,她换了一身水红,细细装扮过了,嫁为人妾。
从此这条命,悬于细细的一线之上。
她对镜的时候,恍惚想起她薄命的母亲来。
临死前的模样像是开到盛极将败的牡丹,像是开屏斗艳的孔雀。
她的母亲期盼死亡已久,从她的父亲离世的那一刻起。
何其讽刺,师灵均对镜而笑。
她的母亲因为爱嫁于她的父亲为妾,而她落得今天却只是因为九岁的师灵均要填饱肚子。
为我骄傲吗?娘......
她注视着镜中自己的面孔,她母亲的面孔。
她摇了摇头,伸手将眉笔舔了墨轻轻描画着眉毛,对着镜子做出一个倾慕与羞涩的笑容。
这夜,她将依偎着一个男人的胸膛面颊晕红道,灵均自小倾慕英雄,却怎么也不敢想,竟能,竟能与您缔结白首之约......
来日,她还会垂泪告诉另一人,灵均自小沦落风尘,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一人死时,她轻轻后退了数步,提起裙裾,不让血迹沾染到她的裙角。
之后,另一人抱她上马,驰骋于千里之外,北地天高地阔的风景。
终她一生,或者只有曾对着他洒下那几滴泪是真。
可她能给的,也只有那几滴泪。
有一人富可敌国,以百两相赠。
有一人贫无立锥,将身上的十文悉数奉上。
何谓真心,何谓假意?
师灵均不过是个弱女子。
天色将明,师灵均的院落跟前却吵吵嚷嚷,已闻吵闹之声。
师灵均仍是一身月白的睡衣,外头却添了件外裳,虽然暑热的天气,因为连日地落雨,这时却有些微凉。
师灵均站在阶前,脸上的神情温和而忧虑,道:“妹妹被鼠咬了,需得尽快寻个大夫来瞧瞧才是。”
院中的丫鬟婆子,有机灵的连忙道已经派人去请大夫。
被人扶着的杨芹面色寡白,寝衣的一端裤腿上沾染了少许的
喜欢不知军师是女郎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