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舍日尼被拴在同一根铁链上,这让冉阿让随时如履薄冰。他时时感到自己就像送到虎口的猎物。
你知道,活的猎物更有价值。
猫儿逮住一只老鼠也会常常留着它,玩弄够了再吃。舍日尼就有这种恶毒的趣味,他喜欢玩味别人对他的恐惧。
在冉阿让到土伦服役的第五年冬天,他开始怂恿冉阿让协助他越狱。
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冉阿让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少年。十七岁为了外甥们的生计迫不得已偷了一块面包才犯罪入狱,刑期恰恰只有五年。
虽然在狱中受尽□□和虐待,他单纯而善良的心地未曾发生太多改变,他也从未想过越狱。老老实实地熬上五年就好。可是舍日尼偏偏逼他在他即将刑满出狱的时候协助他越狱。
越狱是假的,他偏偏不肯让冉阿让离开。他还没有玩儿够他。
可是,冉阿让老实,善良。这不等于他软弱,好欺负。相反的,在他没受过任何教育的简单头脑里,有着深挚的情感和强烈的自尊。他不会受到淫威的胁迫,任人摆布。
大不了,
有时候,
在土伦监狱里无数个荒凉,寂寞,寒苦的夜的深处,在泣血一般对亲人们的思念之外,他会凛然下定决心。
大不了像那个老头子一样,叫这个舍日尼用一根铁钎穿透喉咙。
死,也干干脆脆,
没什么可怕!
对于冉阿让这种人来说,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牵挂,被要挟。入狱坐监其实也有很多好处,比如可以按时吃饭,比如再也没什么人可以牵念,卸下去许多沉甸甸的责任,也就没有会为人所制的弱点。
然而,
许多东西在不为我们自己所知地,潜滋暗长。比如,爱。
而更不幸的是,冉阿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爱,却被那黑暗里潜伏的猛兽,锁链另一边那瞪着血红色眼睛,阴笑着的恶魔,舍日尼,却洞察到了——
看上去最老实无奇的囚犯冉阿让,在土伦监狱,“爱”上了新来的狱监,沙威。当然,前提是,如果怜悯和牵挂可以被称之为爱的话。
在冉阿让入狱第五年的冬天,沙威继承了老狱监的职位。成为一名正式的监狱警察。
也正是在这个冬天,舍日尼以不可回绝的口吻通知了冉阿让,要他准备与他一起越狱。
第一次,冉阿让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舍日尼没有发怒,似乎冉阿让的拒绝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熄了烛火,从牢房的小小窗口筛进一点儿凄冷的月光。舍日尼眯着一双眼睛,露出肮脏的牙齿,酱红色的脸孔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然后,锁链叮叮当当响了一阵,舍日尼从一团幢幢的阴影里,蠕蠕地挪出来,像从深不可测,绿树掩映的洞窟里爬出来的怪物,一步一步,慢慢地凑到冉阿让身边,他的头靠着冉阿让的头,用力地蹭了一阵——
“呦,呦,阿让,我亲爱的阿让。”
那舍日尼阴阳怪气地说。他笑了一阵,冉阿让简直不能动弹,这笑声使人毛骨悚然。那舍日尼的脸紧紧贴着冉阿让的脸,冉阿让的五官从未这样通透,敏锐。
他感到舍日尼脸上湿黏的汗液痒痒的,沾到自己额头,他听见舍日尼咕噜咕噜,野兽一样的鼻息,他看到他脸上那粗糙的毛孔,赤红的脸上,一颗颗溃烂的痤疮,清晰毕现。还有他的味道,酸臭的汗味儿。
“你总会答应我的,在你离开这可爱的土伦监狱之前。”
舍日尼朝冉阿让挤了挤眼睛:“沙威那小东西……哈哈……”
这一晚,冉阿让在舍日尼最后的笑声中瑟瑟发抖,他张大眼睛,躺在那简陋的木板床上,整晚没有睡。
一连几天,冉阿让都提心吊胆,心不在焉。他时刻监视着舍日尼,生怕他作出什么事。——可是,一个问题很尖锐地出现了,冉阿让简直有些后怕地问自己——
我在怕什么?
我明明是不怕死的啊。
我怕的是……
沙威?
“我不过是可怜他。就像可怜自己的小弟弟一样。”
冉阿让这样对自己说。
接连过了一个月,舍日尼没有任何特别的动作。他像平常一样,沉静老实,人畜无害。有时候冉阿让简直怀疑,自己那个晚上所受到的令他脊背发冷,战战兢兢的威胁,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渐渐地,他的防备不由得松懈下来。
冬天过去,春天如约而至,土伦的空气变得湿润而温暖。让人们的心绪也仿佛忽然放松许多。即使对于苦役犯来说,春天也有它的美好。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清风徐徐,春光烂漫,土伦海边的山地上,草长莺飞,湿凉宜人。山上到处生长着一种无名的植物,十分美丽。它笔挺直立,像是树,又没有枝叶。只有不断向上盘绕的藤蔓,藤蔓上细密地满结着紫红色的小花儿。
远看,这植物纤细高挑,色彩艳丽。就像风中站立着许多窈窕佳人。于是苦役犯们给这植物取名“紫美人”。
那个下午,沙威和其他几名狱监押着苦役犯们到一处山顶采矿。苦役犯们穿着肮脏厚重的红色号衣,脚上拴着铁球,只有做苦役时,才能把手腕上的铁链撤掉。
冉阿让和舍日尼几个人拿着铁钎到崖边撬一块巨石。那巨石足有一人多高,半面墙那样宽大。它深深嵌进山头两块崖顶的缝隙里。很难弄出来。
冉阿让拿着铁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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