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和学生李冬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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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夜里,借助昏黄的街灯,我迈着慌乱的步子,大脑中几乎什么都没想。
老远就看见胡同口有一支闪着光亮的灯泡,孤零零地在早春的依然寒冷的风中摇曳着,还看见有人影从胡同口出出进进。此时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周围的一切都悄无声息。这片偌大的老宅区,这片穷街陋巷,万籁俱寂。
我的鞋总不跟脚,每迈一步,鞋好像要挣脱,要离我而去。
这时才发现:我没穿袜子。
胡同里也悬着一灯泡,将整条胡同照亮,这是临时架设的。
推门进屋,室内的摆设依旧。李冬生的老母亲端坐在那把扶手椅上,这椅子正是李冬生结婚时我坐过的那把。李冬生的媳妇低着头在一个破搪瓷盆里烧纸,火苗不旺,青烟升腾。在窗口站着的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是李冬生的弟弟。李冬生的女儿围着被,坐在床上的一个角落里。
屋正中在床板上躺着的便是我的学生。
一块金黄色单子覆盖着他的头和整个身躯。
李冬生的大弟弟秋生,指了指另一把扶手椅,示意请我坐下。另一个弟弟从一包烟里抽出一支烟,送到我眼前,打火机一亮,烟点燃了。
李冬生的母亲说:“他小时候心脏就不好,这几年常犯病,不在意。他总不听劝,每天开着车,到处跑。南边去过广州,北边去过黑河,兰州他也去过。每次出去,短了三五天,长了十天半个月。在外边条件怎么好,终归不如家里。这次回来,进了门就说要喝我给他熬的稀饭,要吃他媳妇给他腌的那种小黄瓜咸菜。我和他媳妇去了厨房,不大会儿功夫,进门再看他,扒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媳妇想扶他到床上睡,这才发现,人己经没气了。他活着的时候遭了许多罪,死,没遭罪。我这辈子就是受累的命,送走了他爷爷奶奶,送走了他父亲,送走了他那个瘫子哥哥,没想到,他还得让我送。也好,我把他生下来,我再把他送走,也省得我死的时候惦记他。我不后悔别的,后悔他临了想喝我熬的稀饭,我老了,手脚慢,这稀饭没能让他喝上。可也是呢,他什么时候挑过吃食呢?从小到大都是给什么吃什么。这回却偏偏要喝老娘熬的稀饭?偏偏要吃他媳妇淹的咸菜?…”
老太太好像叙家常,就这么说着。
泪顺着那张沧桑的脸无声地滴到衣襟上。
“杜老师呀,您也是半百年纪了。本不想惊动您。从今格儿白天,我就琢磨要不要告诉您。到了半夜,清静了,我想还是应该告诉您。就让孙女给您打了电话。您的电话号码,不用翻本,我心里记着呢!这号码您告诉我好几年了,一次也没打过,但我记着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用上了。您来了,什么也不用您操心,钱也有。本来是他准备给我养老送终的钱,这回给他自已用上了。其他的事,他两个弟弟都安排好了。只请您送送他。明天,咳!这己经是明天了。一会儿,头一趟火化车,八点多就到。请您去送送他,他一定会很高兴。他结婚的时候,就非要请您,说您来了,让他会很有面子。这回您来了,他一定会觉得挺有面子的。
“我不伤心。生老病死这些事,我早看开了。阎王爷让我去,我就去。不让我去,我就好好地活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让你活着,你不好好活着,天天净自已找自已的别扭,怨天怨地,看哪儿,哪不顺眼,什么都不合适,那不是自己跟自已过不去吗?为嘛许的呢!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账算得那么清,有什么用呢?一口气上不来,完了。什么也带不走,什么还是你的?…”
天明,陆续来了许多人。
有李冬生原来厂里的同事,一块做买卖的朋友,也有他的几个老同学,都是我的学生。街坊邻居,各位亲属。总共也有百十人。
当初结婚时搭大棚的那块空地,仃满了各种车辆。
胡同里都是人。
火化车还没来,天下起了小雨,不大,毛毛细雨。
我的头发湿了,不时有水珠滴落下来。
有一位大款,也是我的学生,他有自已的私家车,让我坐进了他的轿车里。隔着流淌着雨水的车窗玻璃,我看见火化车来了,几个小伙子抬着李冬生从胡同里出来,四周都是打着伞的人,后边跟着他的家人。
走在前头的是他披带着一身白孝布的女儿,由两位妇女架着。
只见她哭喊着,挣扎着,身体反复地往下坠落着…
一行人各自上了大小车辆。车队缓缓前行…
按照天津的习俗,死者母亲、媳妇没去火化场。
火化场追悼大厅,四周摆满了花圈。
没有悼词,只有哀乐。
给死着三鞠躬后,人们排成单排,瞻仰遗容。
死者女儿哭得死去活来,被众人强拉硬拽,架出去了。
刚刚肃静下来,在人群中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冬生啊!我对不起你呀!你怎么不容我跟你说说话就走了呢…”
嚎啕地哭声惊动了所有在场的人。
这是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一头卷曲的长发,手持一个精致的手包。她扑向仃放着死者遗体的有机玻璃的罩台,不仃地她拍打着那罩子:“你跟我再说句话…你怎么不说话呀?”上来几个人将她强行拉走了。
这时我才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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