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八年一月底,罕见的大雪侵袭南方,冰霜封冻了京珠高速的大半路段。车祸频发,电网瘫痪,无数春节前赶往家乡的人被困在寒冷拥堵的高速公路上,等待救援。
两省的交界口已经封闭,赵亦晨的车被堵在了邻省边界。他带上自己的证件找到当地武警,协助转移滞留在高速上的车辆和旅客,不眠不夜工作了整整五天。二月初打通韶关路段的前一天,他在鹅毛大雪中步行到最近的服务区,打算小憩一会儿。
冰凌压塌了输电铁塔,附近的供电尚未恢复,人们挤在光线昏暗的快餐店里,搓着手哈气。赵亦晨推开快餐店的门,听见婴儿和孩子有气无力的哭声。冷风灌进室内,搅乱了污浊的空气。不少缩紧脖子的人转过头来看向他,也有蜷在角落的身影动了动脑袋,却没有起身。他环顾一眼店内,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
退出快餐店合紧大门,赵亦晨拉紧领口,两手拢进外套的衣兜,转身走向洗手间。
自来水管没有结冰,拧动水龙头还能接出一捧水。他用冰冷的凉水洗了把脸,而后倚到避风的角落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
茫茫白雪铺满视野,映出令人眩晕的荧亮天光。轻盈如棉絮的颜色压断光秃秃的树丫,也压塌了一整座城市的光与热。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风雪一点点埋没他来时的脚印。
零六年年初他曾到韶关出差,也是在那回第一次见到了雪。临行前胡珈瑛替他收拾行李,一边将他最厚的毛衣卷成紧紧的桶塞进包里,一边事无巨细地嘱咐:“其实最冷是雪融的时候,把热气都吸走了。你到时不要见雪融了就急吼吼地减衣服,不然有你受的……”
“嗯。”赵亦晨在汗衫外头套上了毛衣,把胳膊伸进衣袖里,“你看过雪?”
她最后将两双厚毛袜搁进他行李箱侧面的袋子里,顿了顿,才说:“小时候跟爸妈去过北方。”“我倒是没机会看。”他又披上大衣,随意理了理衣领,便略微低头整理袖口,“要是这边也下雪,就叫天有异象了。”
“没什么好看的,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冷。”背后传来她拉好行李箱拉链的声音,“我觉得这边的冬天反而比较冷。”
侧过身瞧她一眼,赵亦晨不以为意地一笑,“怎么可能。”
余光却瞥见她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他跟前。“真的。湿冷,刺骨。”她抬手替他翻好后领,语气轻描淡写,微垂的眼睫挡去了投进眼底的灯光,“感觉是那种会要人命的冷。”
赵亦晨用力抽了口烟。
浓烈的烟熏味充斥口鼻,麻痹他的大脑。胡珈瑛单薄的身影立在他眼前给他翻衣领的画面渐渐模糊,他还记得当时卧室床头摆的照片,记得衣柜未经磨损的纹路,甚至记得天花板上顶灯灯罩里污渍的形状。但他记不起她的脸。
他偶尔会想起来,她已经失踪近两年。
就像他来时踩在雪地里的鞋印,不过几分钟就被风雪覆盖,再也找不到踪迹。
“先生?”陌生的女声闯进耳中。
两耳被失去温度的寒风冻得麻木,赵亦晨转眸,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女人。黑色长皮靴,紧身牛仔裤裹住修长笔直的腿,上身一件猩红的短羽绒,貉子毛领后边露出被长领毛衣护住的纤细脖颈。他指间夹着烟,视线缓缓上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巴掌大的瓜子脸,弯刀似的柳叶眉,还有一双眼尾勾人的丹凤眼。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面上的皮肤因干燥而紧绷,手里捏着一根香烟,毫无血色的嘴唇一翕一张,呵出的热气极快消散在风中。
她说,“借个火。”
伸出插在裤兜里握着打火机的手,赵亦晨随手将香烟送回唇边,划开打火机的开关。
女人向他走近一步,手中的烟头凑到那跳动的火焰边,很快就被点燃。她算不上高,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她垂眼时微微颤动的眼睫毛。浓长,微翘,尾端盈着几颗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珠,在火光跳跃中透亮扎眼。
尽管形容憔悴,也依然是个漂亮的女人。
拇指松开开关,火焰熄灭。
女人退后两步,学着他的模样倚在冰冷的瓷砖墙边,微启双唇,深深吸了口烟。
重新望向室外的大雪,赵亦晨从浓郁的烟草气味里嗅到了她那支香烟的味道。他不是缉毒警察,却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沉默地抽了会儿烟,他主动开了口。
“去湖南?”
眯眼吐出一团白雾,女人望着屋檐上的冰锥,漫不经心地颔首,“回老家过年。”
“堵了几天?”
“八天。”
温热的烟熏感翻入口腔,赵亦晨缓缓吁一口气,任凭白色的烟雾溢出唇齿。细细密密的温度让冰冷的嘴唇微微发麻。
他掐灭烟头的火星,“快了。”
而后将烟蒂扔进手边的垃圾桶,戴上外套的帽子,双手□□衣兜,再次步入凛冽的风雪中。身后的女人没有道别,也没有说话。
左后方响起一道喊声。
——“周楠!”
隔着寒风,声线模糊。但赵亦晨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正从停车场跑向那个靠在盥洗台边的女人。风雪迷眼,赵亦晨却还是将男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略微发福的身躯依然西装革履,方脸,剑眉星目,皱起眉头的样子咄咄逼人。
他认识他。
王绍丰。
赵亦清在客厅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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