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在头顶嘎吱一响。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秦妍的声音近了些,像是把脑袋探出了床沿。
“今天也看见了。”胡珈瑛回答。
“哦……”秦妍想了想,“可能是狗经常得的病吧。而且应该是流浪狗,没人照顾,生病也正常。”
“嗯。”
上铺再次传来响动,她躺回了床的里侧,“诶,你上次跟我说的《刀锋》,我看完了。”
视线转向她的床板,胡珈瑛问她:“感觉怎么样?”
“看完之后想了很久。”头顶传来秦妍梦呓似的轻柔嗓音,“我对拉里和神父的那段对话印象比较深。‘归根结底,是上帝创造了人类;如果上帝创造的人类能够犯罪,那就是他要他们犯罪。如果我训练一只狗去咬闯进我后院来的生人的咽喉,它咬了生人的咽喉之后,我再去打它,那是不公平的。如果一个至善和万能的上帝创造了世界,为什么他又创造恶呢?’”
双脚的痒痛清晰起来。胡珈瑛轻轻翻身,曲起细瘦的腿,脚背徒劳地蹭了蹭床单。
“拉里就是因为想要弄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恶,才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是啊。”秦妍叹了口气,声音倏尔又清醒了几分,“你觉得人为什么会犯罪?”
蜷紧身子,胡珈瑛用自己冰凉的手裹住同样没有温度的脚,依稀听见窗外有雨声。
“贫穷,富有,空虚,困境,自保,愚昧,基因……有很多原因吧。”
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对方沉默一阵,又问:“那这本书里,你最喜欢哪句话?”
微弱的细雨渐渐成了滂沱大雨。
胡珈瑛眼睫微动,漆黑的眼睛望着墙上那抹蚊子血,一时没有做声。
瓢泼雨声中,她听清了宿管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是凤飞飞的《追梦人》。
半晌,她翕张一下嘴唇,记起了脑海中的答案。
“‘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来自你人生意义的诘问。’”
南方城市的冬季很短。
暖流从沿海地区汹涌而上,也带来了初春的回南天。
第二个学期匆匆开始,不少学生已时不时出入附属于学院的律师事务所,替律师打杂、整理案卷。胡珈瑛便是其中一个。
披着一身破旧军大衣的邋遢老人闯进律所时,她正在刘律师的办公室拖地。老人破门而入,嚷嚷着输了官司,一把将办公桌上的电话摔到一旁,抬手掀翻了桌子。恰好是清明假期,律所内没有律师上班,前台和后勤的姑娘都神色惶遽地聚在门前,没有人敢进屋帮忙。
“抱歉李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现在刘律师……”
“理解个屁!理解还能输了官司吗?!”老人一脚踢开身边的椅子,脸红脖子粗地大吼大叫,胳膊一挥便又扫下柜台上的奖章和花盆,“什么狗屁律师!说好了不会赔钱的,现在是怎样?!钱都赔光了!”
花盆摔碎在胡珈瑛脚边,湿润的泥土撒了一地。
她立在满室狼藉里,背脊僵直地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平复住因紧张而紊乱的呼吸,嘴唇微掀,想要再说点什么。
有人叩响了办公室敞开的门板。
已到嘴边的话被咽回肚子里,她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是个高高壮壮的年轻男人,穿着深色的警服,铜墙似的杵在门边,警帽底下是张窄长而线条刚劲的脸。他一手握着门把,一手夹着一打资料,眸色深沉的眼睛隐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直直地将目光投向她的眼睛,面色从容而威严,“要不要帮忙?”
或许是看清了他身上的警服,披着军大衣的老人没再怒气冲天地发火,只恶狠狠地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来,别过脸看向窗外。
余光瞥见他不再动手,胡珈瑛悄悄松了口气,摇摇头对门边的年轻男人解释:“这位是我们的客户,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没关系。”
“确定?”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清黑的眼仁。
肯定地点头,她道谢:“谢谢。”
对方颔首,口吻如他的表情一般平静,“张教授托我交代你一些事,我在外面等你忙完。”
胡珈瑛一愣,而后了然。
“好。”她说。
等安抚好老人,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
胡珈瑛把老人送到前台的沙发坐下,才又回到走廊,找到了站在照片墙前的年轻男人。他身形笔直,不知何时摘下了警帽,把帽子随意夹到臂弯里,微仰着下巴审视最顶端的照片,脸上神情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扭头朝她看过来,棕褐色的眼睛撞上她的视线。
心头微微一跳,胡珈瑛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
“您好。”她走上前,“请问张教授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他不慌不忙地把手上那打资料交给她,“一份资料。”
伸手接过来,她抬起脸回他一个微笑,“谢谢你。”
既是为他特地跑一趟,也是为刚才的解围。
反手将帽子扣上头顶,他点头算作回应,习惯性地将手插/进裤兜里,“你是张教授的学生?”
胡珈瑛也点点头,“我叫胡珈瑛。”她注意到他警号里的字母x,“你是警校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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