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姨妈家的司机把林小姐和我送到一幢气势恢宏的酒店门口,我们跟随侍者拐进了一间考究的包厢,偌大的桌子旁空无一人。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按照老规矩,林芳菲必定要姗姗来迟,让我们苦等两三个钟头才罢。我垂头丧气地坐下,庆幸自己还带了古文复习资料,悻悻然背起书来。
不过今天林芳菲和琳达来得出奇的早,我只等了四十分钟出头,姨妈娇嗔的声线就从门口传来。几个女孩说说笑笑,侍者打开门,一行人便热热闹闹鱼贯而入。我好奇地打量着几个我不认识的女孩子,心想应该是琳达的同学。
今天琳达异常美丽,洁白斗篷上衣下是蓝色英伦百褶裙,斗篷上别着一枚青玉般的胸针,甩着长长的穗子。她的头发此刻愈发显得柔软而轻盈,透着茸茸的棕色,白色礼帽恰到好处地将头发稍稍束起。她像一个完美无缺的洋娃娃,那美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惊心动魄的气势。
今天琳达的目光竟有几分柔和,她温柔而不失大方地招呼大家坐下。我早就拣好了背对门的位置就座——在林芳菲和林小姐的谆谆教导下,我在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挑这种位置入座,背对门的位置地位最低,我实在是识大体、知礼仪。
今天的场面十分地热闹,于我也有几分新奇。不过很快我就明白,这不是结识新朋友的地方。来的姑娘们都是琳达的朋友,而我是琳达的——不知世面的乡下姐姐,饭桌上的话题游离在我之外的世界,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包括我在内,当然这原本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在那个许多人倾慕不已而我却拼命想要忘却的城市,在那段漫长而又黯淡无光的青春期,我习惯了做一个隐形人,对身边所有带有光芒的事物习惯了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去逢迎,因为深知他人目光中投射的自己,是多么丑陋不堪。不管我骄傲的内心多么飞扬跋扈,自我伪装以免自取其辱也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一半是极度自负,一半是极度自卑。
隐形人技能的习得,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并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往往是需要通过一些看似无意义而琐碎的谈话技巧来维持客气的。那时我从不懂得冷场的尴尬,因为大部分时候,我是不需要讲话的。就像今天这样。
就算有家长在场,女孩子的话题也绕不过八卦。谈话突然进入了最精彩的部分。
“他姐姐有一次来学校接他,开的是宾利。”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我,在心里纳闷着,宾利是什么破玩意?
“学长不光成绩优秀,而且钢琴弹得可好。”
“弹琴算什么,据说他搞摄影拿过全国金奖。”
“那个学长的爸爸是瀚玺地产的董事长。”
林芳菲的嘴角撇了撇,似乎是漠不关心的神色。唐大野虽然有钱,但是弘野地产毕竟不是个能上门户头条的公司,而瀚玺集团在本市可是赫赫有名。
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一直神色冷淡,这时不以为然地接了话,倒像是替林芳菲说的:“你们怎么说个没完。在外国语附中,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心想,啧啧,在外国语附中瀚玺很稀松平常。我更加不敢跟姑娘们搭话了。不过话题还是顺畅地继续下去:
“他们级倒追他的女生就有不下十个吧,剩下的也有一半是暗恋他。也不见他动心的。”
“对了,琳达去年新年文艺汇演的时候和学长一起登台表演的呢,艳惊四座好不好!”
“学长那会儿可天天往我们班跑呢——”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孩子呀,难怪看你上个学期心不在焉的,是哪个学长呀?”林芳菲半是宠溺半是嘲笑地问一直沉默听着的琳达。
琳达则神色冷峻起来:“我没有心不在焉。她们这群起哄的倒是很兴奋。”
姑娘们哄堂大笑起来。一个说,“阿姨,今天我们叫学长来了,你待会儿就能见到!”
林芳菲一副惊讶的表情,又有种哄小孩的哭笑不得的神气,她常年提着一股贵妇人的矜持做作气,这种时候倒是最美的。
我转头瞥了瞥琳达,她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有几分得意,眼神里似乎又有几分期许。
然而众人接着便说学长并未确定要来,琳达的眼神登时黯淡下来,我便也就不再好奇。毕竟,这群姑娘们嘴边的男主角,似乎有一点太不真实了,即便离琳达,也似乎有那么点遥远。对于琳达,我隐隐地总有种幸灾乐祸的心理,这么多年我唯一能够说服自己不嫉妒琳达的方法,就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纵容着她身上的冷漠与肤浅。我总坚定地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倒像是韩剧里的女配呢。
然而饭桌上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下去,我也就继续安静地做一个美食家。虽然也还是免不了小女生心理,轻轻地感叹了下我的人生里怎么就没有“学长”,不过,现在可不是时候。今天饭桌上的菜品十分丰富,好多我都没见过。我既要在众人面前摆出淑女的样子,又要费尽心机地遍尝美食,真是不容易。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无法摆脱这种故作姿态的心理,这副“淑女”架子几乎是被强加的,到最后自己都心生避之不及的惭愧。从十岁来到上海开始,我就被笼罩在这种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爱惜的目光下,穷人家的孩子必定要早当家,发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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