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严格来说不算官职，在更古老的前朝，里长被称为里正，管理着一里范围内的税赋、户籍。王家村与周围几处村落共同的里长叫钱平，是个一身书卷气息的老者，时常穿着青衫抱着一卷书埋头苦读，乃是隆庆二年的秀才。
钱平初听村里人称呼赵毅这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小子为先生时大为不屑，甚至还隐隐有抓赵毅归案的冲动。但是交谈了半天后却恨不得拜赵毅为师。一些自己不甚了解的语句经史通过赵毅的讲解却变得异常简单而明了，就好像自己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一样。而且最让他惊讶的是赵毅读过的书不知几何，一些自己只是偶有耳闻的句子赵毅竟然都能明确地说出出处。
对于钱平的恭维，赵毅只能挠挠脑袋虚心接受。毕竟对于一个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完整十本书的古人而言，赵毅这种大学第一学期就读完了三十多本经子史集的家伙实属变态。
当年才读大学那会儿为了装文艺青年，光诗经赵毅就看了不下三遍。在跟老钱聊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时候，这老不修居然还绘声绘色地给赵毅描绘了一个色胚子白日做梦的故事，还他娘的是淫.梦！
“钱先生，你看看小赵先生这户籍…”四叔公端坐在主位上，喝茶的模样很有感觉，至少比赵毅文雅多了。
钱平捋了捋下巴上的美髯，肯定地开口道：“博文兄通古博今，实乃文士楷模。我泱泱大明光招纳英才的法律条文便不下十条！任何一条都足以为小先生办理户籍，还请族老放心。”
赵毅赵博文，博文便是赵毅给自己取的号，虽然比较俗，但是好歹比钱平钱子敬好听。一天到晚被人自尽自尽地叫着，也不瘆的慌。
听钱平语毕，赵毅松了口气。果然淡不是白扯的，得亏上大学那会儿比较年轻，不懂人情事故一心想装文艺青年，背了不少古典经文。不然这会儿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他总不能跟这种老夫子聊孟德斯鸠，聊柏拉图吧？
钱平是打着酒嗝走的，骑着小毛驴一晃一晃，让人感觉不留神就会摔下来。瘦毛驴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卷书，翻烂了，是朱熹写过注的论语，跟着他一晃一晃的。背影很寂寥，和外面的秋风互相映衬。
“这是一个可怜人，屡试不中早已磨平了他的心性，要不是县老爷给了个里长的职，家里还带了五个学生，只怕早就饿死了。”四叔公叹了口气，把杯子里剩下得酒浆喝光了，脸上红扑扑的。
赵毅总觉得这句话不光是在说钱平的身世，更是在委婉地告诉他：要不是四叔公我心善，你混的比钱平更惨！不过偷瞄了一眼四叔公一脸为钱平惋惜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钱平走了没两天又来了趟王家村，给赵毅送来一本朱熹注的《论语》，上次他听说赵毅没读过这本书还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帮赵毅想办法。赵毅还当他是想来个“读书人偷书不算偷”的勾当，没想到书卷刚拿到手上就发现，这竟然是本工工整整的手抄书！虽然字写得没赵毅漂亮，但胜在工整大方，清清楚楚。估计老钱这两天尽干抄书的事情去了。
叹了口气，赵毅属于那种谁对自己好自己就对他一百倍好的人。没得说，内定的朋友里又多了一个老钱，这是个讲义气的人，别看一大把年纪了，但还不兴忘年交啊？
“子敬兄，你是个实在人，虚的话就不多说了，有空常来坐，咱们共同温书！”赵毅看着钱平那两只大大的熊猫眼，真是感动得不行。不带这样交朋友的，这是在拿命抄书啊！孙子都快有我大了还这么拼。
听赵毅打算跟自己一起温书备考，老钱激动得痛哭流涕。这年头看书可不是想看就看的，如果没有机缘，他这样的秀才一辈子就只能止步于秀才了。毕竟做八股可不光格式工整就可以了，无法切中试题、不能引经据典，就算格式再工整也会被考官丢掉。
钱平离开时的脚步比上次更摇晃，虽然他滴酒未沾。
朱熹是个很两面性的人，一边说存天理灭人欲，一边又暗暗做着些让人难以启齿的勾当。在大明朝的某些勾栏场所里经常会有说荤段子的人讲他跟他儿媳那不得不说的秘们猥琐叫好。
虽然这样一个人品行上算不得高尚，但文采却是极佳。这让赵毅想起了后世某个称呼太祖是他亲爷爷的大文豪。
昔年，老朱家在开国的时候有一帮深得帝心的狗腿们也不知哪翻的野史，居然找到了朱重八跟朱熹是一家的无数个证据！不过后来大概重八陛下感觉年代太接近，容易穿帮，所以没好意思认。但是自此大明朝却正式把朱熹老先生注解过的书作为了科考的重要依据。
换句话说，手里这本朱熹注解的《论语》在大明朝还有个名字，叫《科举指南》，这跟《十年高考，五年模拟》云云是一样一样的。
花了几天时间将这本注解的论语看完再安安静静地做上几套“模拟卷”，赵毅觉得自己破题答题的本事已经够格了，出彩不敢说，但秀才公的身份应该是手到擒来。
虽然想好了不打算参合庙宇殿堂里那点破事，打算今后见到张居正之类的大阴人就绕着走。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打算考个进士…或许进士太高调，同进士就可以了。大明朝难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帮子人开始的，完全撕开了宋朝君子政治的面纱。好好的朝堂上文官不像文官，反倒像攻城略池的将军。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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