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的后妃,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舒坦日子……刁民闹事,打扰了这种舒坦日子,合该杀无赦,至少痛打一顿,叫他们再也不敢闹……圣人忧心国事,就是在干预朝政……司宫令不该出面管她王菁娘……
从彤史残页的字里行间,王朴看到了这样的心思。他不敢相信,这竟是自己素来视如掌上明珠的侄女所言!
王朴是进士出身的孔门学徒,儒家礼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记录在彤史中的菁娘言论,处处与这一礼教精神相违背,反仁,反义,反礼,反智,反信。
他羞耻到无以复加。
王朴颤抖着手看完彤史残页,立刻在圣人面前跪了下来,面色紫胀,痛心疾首:“圣人!蠢侄无知,是臣疏于管教了!她素日在家中时,虽然任性,总还是有个限度,臣……臣没想到,她竟敢有如此大悖礼义的言行!”他稽首于地,几颗泪珠滴落到了西殿那有着依稀划痕的黑漆地板上。
“王学士不必过于自责,”君怜叹了口气,“你将自己心爱的侄女交托给我,是我有所辜负,没能好好地教导她。”
“圣人此言,真真教臣无地自容!”王朴直起身子,含着泪沉痛道,“侄女愚蠢,身处宫闱这等居高临深之处却不知谨言慎行,若不是圣人慈悲宽容,她早已不知被贬谪到何处苟且偷生去了!”
君怜平静道:“期望太高,难免失望。念头太多,宫里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倘若她总是心意难平,我怕她会发疯。”
王朴揖道:“臣恳求圣人,倘若此后她再有任何过犯,请务必及时教训她、责罚她,绝不能再让她骄纵下去,滋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也许是我失职,顾念着王学士的颜面,在今日之前从未责罚过她。王学士既有所托,日后她若再有过犯,我会斟酌的。……王学士,少时开宴后,待酒过三巡,我会命菁娘到这里来,有什么话,你们叔侄二人自己叙吧。”
“是!臣一定好好教训她。”王朴再次叩首,含泪道,“圣人将蠢侄妄言从彤史中删去的恩德,臣没齿难忘!”
万岁殿。黄昏。
灯烛通明,流光溢彩。
数十盆菊花名品,高低错落地摆放在殿中特制的长脚木头花架上。佛头、白衣、东篱、九华、如墨、喜容、鸳鸯、珠子……各式各样珍相毕呈,不一而足。
庭外传来月桂树浓郁的芳香,与菊花的淡香和精致内府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了一起。
因先帝三年丧期未过,官家仍旧谕令宫中不可大动丝竹,因此,今日的百官宴,是以清赏各色秋日花草为主。在众人的热情品评下,殿中愈发菊桂吐艳,芷若争芳。
帝后并居主位,兴致高昂,频繁向群臣赐酒。众皇亲与群臣也频繁向帝后进觞祝酒。文臣们纷纷以诗词相贺,武臣如张永德、李重进等,还亲自下场为帝后舞剑为贺。诸臣僚之间也十分放松,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就等月到中天,君臣再一同出去庭苑中赏月。
君怜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低声向侍立身侧的廷献吩咐几句。廷献领命而去。一直勉强压抑着重重心事的王朴注意到了陈高班的离开,看向圣人。圣人微微颔首。
万岁殿西殿。灯烛点起,烛影微微摇曳。
王朴在殿中伫立,努力平息胸臆。门外,有中宫内侍把守。
未几,桐华和万氏前引,几名内侍相随,菁娘款款入了殿门。
见了王朴的身影,菁娘喜道:“叔父!”又深深一福:“侄女恭请叔父金安!”王朴并不理睬她,却向跟随她一起致礼的侍从们正色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见王学士面色有异,忙再施一礼退出,关上了殿门。
菁娘不由奇道:“叔父这是怎么了?侄女经历数月时日,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叔父,叔父怎么竟气呼呼的呢?”
“哼,怎么,昭仪娘子是在跟下官说话么?不敢当,下官可没有昭仪娘子这样的侄女!”王朴冷笑道。
“叔父……”菁娘愣住了,眼中顿时泛起了泪光。
在王家,菁娘谁都不怕,只怕叔父一人。因她少失怙恃,又是女儿家,王朴对她甚为疼爱,即便在他尚未发达时,其衣食供应,也比自己的儿子们要高一等。菁娘初时任性,是为了发泄失去父母的伤悲,王朴便不许仆从违逆她的意思,便是自家娘子要管,也总被他拦着。慢慢的成了常例,菁娘渐长,要扳可就扳不回来了。菁娘骄纵得实在不像话时,王朴便亲自出头来管,也没少了严厉呵责。菁娘在王家,原本就仗着叔父一人疼爱得以跋扈,为了不失去这种疼爱,自然对叔父敬畏有加,这就与她今日在宫中只倚仗官家一人的宠爱是一样的。故此,但凡叔父动了真格的,她便收敛一阵子,乖巧事上,以期求得叔父对自己疼爱依然。
不过,以往叔父再怎么呵责,可从来没说过不认她。没想到,入宫三个月后第一面,叔父却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砸过来了这么严厉的话,菁娘又是委屈,又是惊讶,眼泪珠子转眼成了串。
王朴痛心地看着她:“哭什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菁儿……菁儿不明白,菁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引动了叔父的如此怒火?”
“素日我教你的道理,素日我在你身上所倾注的心血,难道都白扔到水里去了么?你在内廷为所欲为,胡说八道,司宫令你敢顶撞,连圣人你都敢冲犯,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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