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孟婆送了我一段摄魂香,她说许久不曾收集到这般纯正的香了,若只是加在汤汁里给亡魂们喝,未免有些可惜,便过桥来送与了我。
作为回礼,我送了半寸萃梦香与她,这是诸多在地府当职的鬼差卒吏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将我制成的萃梦香点燃入梦,便可做任何想做的美梦,所有心愿皆可如意。
“织忆,今日可有好故事入手?”午夜时分,长年在忘川河上摆渡的邋遢男子将他的排舟泊在岸边与我搭话。
我边碾着香边缓缓摇首,道:“无非是些情爱故事,听了这几百年,腻味了。”
“那可要我载你到河上走一趟歇歇。”
我摇摇头。
这个男子每日都会在午夜时分路过,每每都会邀我到这彼岸河上一游,我从不应允。要知道,这忘川下都漂浮着的都是不肯或是不能投胎的冤魂散魄,还有那些罪孽沉重要下十几层地狱受罚的恶魂。河水戾气炙人,便是在河边行走的鬼卒不小心溅上些水花,都会立刻枯萎成灰,这整个酆都地府里,唯一能在河上行走的也就只有他了。
男子笑笑,似乎将我的拒绝习以为常,冲我抬腕挥了挥,随后摇着桨渐渐消失在我所能看清的河面上。
我是个在忘川河岸的织忆者,自某一日醒来,我便守在忘川岸边,收集亡魂的前世记忆故事制成香,那些香加在孟婆的汤里,可以为不肯投胎或是怨气太重的亡魂结一次美梦,让他们在美梦中放下怨恨,甘心走过奈何桥投入下个轮回,所以亡魂和鬼卒们也叫我施梦者。
“谁在那里?”感觉到有鬼卒的阴气自身侧的彼岸花海中传来,我微侧过脸出声。
一具白骨森森的鬼卒自彼岸花海中站起来,咧开一口残牙向我露出笑,道:“织忆姑娘,冥王近日睡不太好,让小的过来向您讨些安睡的香。”
“即是冥王让你来的,躲在那里做甚?”
“这……小的这不是胆小么,方才瞧见忘川河里的那位在同姑娘说话,不敢叨挠。”
我转身,打开放置香料的小柜,以银勺开始取料放入捻盒,随口道:“你们这些鬼卒为何这般怕他,他虽看着邋遢些,却不见得有恶意。”
“姑娘不知道他可是这酆都地府里的煞星……”鬼卒说着,突然又如惊觉一般打住话头,用干枯的白骨手指捂住自己的森森白牙。
我停下正在捣香的手,扭过头看了一眼那鬼卒,见他似是不愿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强求追问,只默默低头将配好的香料装入一只小鼎,取下头上的银钗在指尖划过,便有鲜红的血滴入小鼎。瞬间,奇异的淡香自鼎内飘散出来,让四周的彼岸花都摇曳着伸长了枝叶疯狂地长高,开出了比平时要大出一倍的彼岸花。
就如人间的海棠无香一样,彼岸花是没有香的,而彼岸花却是这地府里唯一的花,所以整个地府从未有香气。只有我,只有我配出的香料能给这里带来香气。
我将小鼎交与鬼卒,吩咐他回去将小鼎放在冥王枕边,便可保冥王安然入睡。鬼卒行礼后离开,方才那些疯狂生长过的彼岸花纷纷凋落,不时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何必要追逐那些自己无法碰及的香气呢,白白赔了自己性命。”我挥挥衣袖,那些灰烬便纷纷倒塌混入了焦黑的泥土中,然后就有新的彼岸花芽自地面慢慢伸出细芽来。
离开河岸,我去三生石畔收集魂魄的前世记忆故事,三三两两的白衣魂魄眼神空洞地自我身侧地走过,石上写着他们的前世今生。我驻足看着三生石上的故事,一个个亡魂,一段段前世故事,就如同人间戏班所演的一出出戏,悲欢离合,生死爱恨。
“叮叮……”有细碎的声响传来,我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在侧首之际撞上一张苍白俊秀的脸。
那样的眉眼,似乎见过千遍万遍,熟悉无缘,可但却又丝毫不能从脑海寻得一星半点记忆。
有什么东西自男子的袖间掉落,滚动着停到我的脚边,我蹲身将它拾起看了看。那是一只雕刻着彼岸花的镂空香球,香球内早已没了半点香料,只有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雕花纹路向我召示着这是它主人的心爱之物。
“你已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就要投转下一世,还留下这个香球,它有何特别?”我生出一丝好奇。
男子微蹙起眉,似在极力思考我的问题,许久后他摇了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要留着它,真是个痴魂。”我笑了笑,有些同情他。
再来不及多言些什么,负责压送魂魄投胎的鬼吏已呼喝着,驱赶亡魂们继续朝轮回台前行。我目送那个男子的身影渐渐被淹没在魂魄队
伍中,又看了看手中的香球,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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