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北风吹着白雪簌簌的落下,枯枝树干上凝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地上积雪甚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
傅明娴出来好一会儿了,即使是在病重也没能改变她的心意,趁着汪延替贵妃娘娘办事外出,她便一直站在这风雪中踱步,似乎是在等人。
京郊澜安亭外的红梅最出名了,连日的大雪倒将甬道两旁的衬托的更加娇艳,含苞待放是花朵美得让傅明娴产生一瞬间的幻觉,是不是当初她喜欢上的是澜安亭的红梅林,而非红梅林中执棋沉思的少年。
既然相见是在这里,于情于理也该在这里结束的。
“夫人……天太冷了。”飘絮红着眼睛的看着傅明娴,“咱们先回去吧。”
寒风呼呼的吹着,吹到脸上如同刀割一样疼,傅明娴收了收肩上的貂皮大氅,却没有回头,“他一定会来。”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霍大人是不会来了,而且您的身体还病着……厂公要是知道了的话……”
傅明娴低着头,干涩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飘絮,我知道他对你恩重如山,可是我也不曾薄待你,我没有几天可活了。”
“咳咳……”傅明娴又咳了几口血,鲜血红的有些刺眼,比这澜安亭外的红梅还刺眼。
飘絮是汪延所救,对他忠心耿耿,也正是奉了命令他的命令来身边照顾,傅明娴深知她的身份也不曾为难过她,可是今天不行。
飘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积雪立刻将她的膝盖淹没,“夫人您知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的,您一定会好的,厂公他已经去……”
“那就再等等吧……”傅明娴抬头,望着那来时的路,风雪似乎又似乎大了一些,她来时的脚印已经看不到了。
那就再等等吧,傅明娴只觉得喉咙处一阵腥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生生的忍住,这句等等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她知道飘絮是担心自己的病,否则也不会帮自己瞒着汪延出门。
可是她的身体,真的已经时日无多了。
她不想就这么病死在厂公府中,她想要在闭眼前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夫人……”飘絮鼻子微酸,可是傅明娴出来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从小就是这样,她有着自己的倔强,只要是认准的事情,哪怕到死也不会改变。
否则当初也不会对霍彦青有着那么深的执念。
傅明娴双腿已经被冻得麻木,眼前一黑竟然直直的栽倒下去。
“夫人……夫人!”飘絮惊慌的将傅明娴扶到澜安亭坐下,“夫人您觉得怎么样了,咱们回去吧?奴婢去叫人。”
傅明娴死死的攥着飘絮的衣袖,努力的摇着头。
残阳如血,仿佛将整个大地镀了层金色,橘色的太阳光照在傅明娴的脸上,发白的唇角被映上了些许暖意,看得出来女子是极美的,只是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
沉默了许久,傅明娴突然轻笑出声,干涸的眼眶疼的发酸,“他连最后见我一面都不肯。”
“真的恨我至此。”
“夫人,夫人您这是何必呢?回去吧。”飘絮已经泣不成声,她被傅明娴的样子吓坏了,她不敢放任傅明娴一个人在这,又劝不住傅明娴,除了自责她不知道还能在做什么。
“其实她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傅明娴吸了几口气,又忍不住咳了许久,才颤抖着说道,“我为了私心设计他的心头所好另嫁他人,他该是恨毒了我。”
“可是赵家也是她的家,他为何要报复我害得赵家满门。”
每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傅明娴总是会梦到那个薄暮残阳的傍晚,她外祖赵家被霍彦青带着三千锦衣卫踏平。
世代忠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舅母三尺白绫吊死在门前,咬牙切齿的喊着她的名字,没人知道那段时间的傅明娴是怎么将痛苦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真的已经打算放弃了的,不会再纠缠了,否则也不会答应嫁给宦官,可是霍彦青不该把对她的记恨转移到她外祖家。
难道他对她的恨,已经到了如此深的地步了么?只要能让她生不如死,便什么都不管不顾。
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傅明娴以为她不会在哭了,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而已。
都说执念太深便成了魔,那时候的傅明娴对霍彦青就是这样,她是傅国公府地位最尊贵的嫡小姐,虽然父母早殇,可是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她,怎么能准许霍彦青娶别的女人。
霍彦青喜欢的是她的表姐,于是她昧着良心设计赵宛容下嫁他人。
数次表白被拒,丢了所有的尊严,让霍彦青恨之入骨,声名狼藉的傅明娴,最后落得和当朝太监做对食的下场。
外祖母临死前说不出话却死死的瞪着她,她知道,外祖母想问她。
值得吗?
当年在赵家初见的时候,霍彦青不过是霍家不受宠的嫡子罢了,而她傅明娴则是傅国公府盛宠的嫡女。
就那么一眼,便让她情根深中,以至于后来迷了心智做出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落了一身病痛。
赔进去所有,近乎疯狂的喜欢霍彦青,真的值得吗?
傅明娴也不知道。
她又开始咳了,这次却是带了血,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鲜血有些温热,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雪地中。
真好看,比冬日里最鲜艳的红梅还好看。
原来还是会疼,心疼起来比她身上的病痛还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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