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年关没几天,天儿还很冷,屋檐底下挂着长串长串剔透晶莹的冰棱子,如今还在走街串巷的,除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就是小孩——再有第三种,便是道上飘着讨生活的二道贩子。
“外面冷,别送了……哎哟!”
一个男人站在屋檐下,穿着黑色棉袄,头上戴着两只捂耳很长的棉帽子。他背上背着个长匣子,快有他人那么长了,拿破布缠着。别人问起来只说是土枪,打兔子用的。
他此时头顶着零星的几块雪,显然是被不远处爆发的那场雪仗波及到了。
“快往屋里避一避,这帮小丧门星……去去去!别在门口打仗!才扫出来又扔上雪!”
那男人被屋主人拉进院子里,一抬头,帽子底下就露出双笑吟吟的眼。
屋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被他这么冷不丁一瞧,愣了愣,心里啧啧称赞——这小伙子长得也太俊了,镇上都没见过这么俊的。
年轻人长得确实俊俏,眼白清澈得过头,瞳孔边缘甚至隐隐有点水蓝色,瞳孔漆黑,如同乌木一般。他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冬天干燥,嘴唇也干干薄薄,有些起皮,鼻梁却很秀挺。他人略有些清瘦,山根很高,这就叫他那双眼睛如同深陷进了眼窝里似的,专注地看着谁时,又好看,又有些瘆人。
“要不喝碗热水再走?”
他婉拒道:“不了,我还急着去张家看看呢,大过年的不知道能不能收着东西,这么冷,出来一趟不容易。”
他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官话,语气不紧不慢的,有生意人十足的诚意,一点听不出敷衍。
大爷笑了起来:“你要是去张家可别光收菜墩子啊。大户人家,好东西多着的。”
大爷又问:“要这些菜墩子做什么?收回去当柴火?”
年轻人笑了笑没有答话,背着长匣子走了。
这二年经常有收旧货的人进村,要家里的旧碗旧盘子,花瓶也要,女人戴的银镯子也要,村里人大多叫他们二道贩子的,他们自己觉得难听,自称“收老东西的”。
这年景不是什么好年景,兵荒马乱,谁家留着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死物,他们给的价钱合适,也就让收走了。
大爷看着年轻人清瘦高长的背影,忍不住远远喊了一句:“走街串巷的不安稳,回去叫家里长辈给你找份安稳活计啊!”
那边也远远传过来答复:“知道了!”
转头却摸着鼻子嘀咕:“就是长辈叫我走街串巷啊,祖传手艺。”
打雪仗的小孩子稀稀拉拉被叫回家吃晚饭,年轻人拎着菜墩从胡同里出来,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他的脸。
桥尾的骡车是他的,骡车上都是从各村收回来的老东西,有算盘,有小孩玩的拨浪鼓。骡车走到桥中间时从车上掉下块黑乎乎的东西,啪地一声击碎河面薄冰,浮沉没几下就彻底没到水底去了。
年轻人轻轻叹口气:“这里水好,也不委屈你。”
被扔下去的正是他刚花钱收走的菜墩子。
年轻人名叫余骓,两年前突然开始在这一片活动,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待多久。不过也没有人想要关心这些问题,外乡人,少有人理会。
骡车进了另一个胡同,在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门口停下了,余骓抬头看了看,借着灯笼模糊的光,能隐约看到“张宅”两个字。这个村子都是王姓,唯独一户姓张的人家,该就是这家了。
他站在门口刚要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盏煤油灯探出来,里面的人却只露出一双眼。余骓愣在那里,里面的人对上余骓的视线,也被吓了一跳。
“你做么子的哟?”
门房口音很重,余骓得费力才能听懂,他习惯性拱手笑了笑:“我是收老东西的,不知贵府可有什么想换新的器物啊?”
“哎哟,你可算是来着了!这几天正找你们呢,你等着啊,我去回报主家。”
门房急急忙忙说了这句,也没等他反应,里面就没声音了,余骓被撂在外面,冻得手指头疼,他抄着手插_进袖筒里,还剁了跺脚,心里想,下次出来就再加层棉袄。
他没等太久,里面的人很快出来了,然后客客气气把他迎进去。余骓进门以后看着院子里的摆设心里啧啧称赞——不愧是大户人家,好久没见到这种石桌石凳子了,院内还有个小池塘,看那精致程度,栏杆都很像汉白玉雕的。
“里面请……哎我说你,在外面就算了,进了二门可别乱看啊,我们家就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你一个男的,得把头低下!”
门房见他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没好气地在背后推了一把,余骓心里讪讪,嘴上却说:“我眼就长这样。”
“切,生意人,油滑。”
余骓想起来他刚刚说里面就夫人一个人,进门前又悄悄问:“你家夫人是寡妇?”
“你家夫人才是寡妇嘞!你这个人不要乱讲好不好!我们家老爷在外面当大官的,小心让夫人听到,割了你舌头!”
余骓说完就赶紧进了二门,门房进不来,站在门口一连串地骂,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的骂声就格外刺耳,于是还没骂上几句便被个婆子拎着耳朵拽走了。
余骓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爽。
大门到二门中间是道幽长甬道,引路的变成个小丫头,对方不说话,余骓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就一路静默地跟着进去了。甬道尽头宽敞了一些——也有可能因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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